残月悬在雕花窗外,胡雪儿披着银纱寝衣溜进厢房,发间还沾着夜露的潮湿。她赤足踩过青砖,像片云朵陷进陈岁安床榻边的绒毯,指尖勾住他寝衣的束带。
“岁安哥...”她呵气如兰,眼底漾着蜜糖般的光,“等我们成亲后,把后山那片桃林买下来可好?春天酿桃花醉,冬天看雪压枝头...”她将微烫的脸颊贴在他手背上,“我还要给你生一窝小狐狸,教他们唤你爹爹。”
小狐狸……一窝?
陈岁安猛地抽回手,喉结剧烈滚动。少女温热的躯体隔着薄纱传来幽香,他攥紧拳直到骨节发白,猛地起身推开支摘窗,任夜风灌入:“雪儿,婚姻大事须禀明父母...”
“父母?”胡雪儿骤然冷笑,眸中蜜糖凝成冰碴,“你分明是忘不了那个曹蒹葭!说什么父母——难道要带你爹娘来狐仙堂看新妇敬茶吗?”她扯落肩头银纱,露出心口一道尚未痊愈的雷击痕,“这道为你挡的天劫,还比不过凡间几句父母之命?”
陈岁安望着那道狰狞疤痕,话音卡在喉间。胡雪儿突然抄起妆奁里的犀角梳狠狠掷向铜镜,梳齿在镜面刮出刺耳声响:“滚!去找你的蒹葭姑娘!告诉她你要娶只狐狸精了!”
翌日拂晓,陈岁安踩着残破的月光叩响胡三太爷的院门。他不敢抬头看老人洞悉一切的眼睛,只将那块定亲玉佩轻轻放在石阶上,哑声道:“晚辈...家中确有难处。”
当第一缕朝阳刺穿晨雾时,胡雪儿冲进空荡荡的厢房,只看见断成两截的桃木簪静静躺在枕上。窗外山道上,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衣角翻飞,像被恶鬼追赶般消失在茫茫林海。
她颤抖着拾起残簪,突然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岁安”二字,深深嵌在木质纹理里,仿佛百年前就长在那里。
……
雪粒子打在油布伞上,噼啪响得人心焦。陈岁安紧了紧肩上的褡裢,靴底碾过结霜的土道,靠山屯的木刻楞房顶已覆了层新雪,像撒了把碎云母。
半月前狐仙大会,他替狐仙家族清理了门户,又跟着胡三太奶学了手辨踪诀。此刻怀里的红布包还带着体温,装着换来的半本《幽冥志异》残卷,可再金贵的书,也抵不过曹蒹葭不在家。
院门没上闩。陈岁安手刚搭上门框,先闻见灶屋飘出的酸菜炖粉条香——那是曹蒹葭最会烧的菜,火候总比王婶家足些。可炕头的火墙灭了,炕头那只绣着并蒂莲的搪瓷缸子结着薄冰,水都没来得及烧。
“蒹葭?”他喊了一嗓子,回音撞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落进空荡的里屋。
王婶听见动静从隔壁串过来,蓝布棉袍沾着雪渣:“岁安回来啦?蒹葭有日子没见着喽。”
“啥时候的事儿?”陈岁安攥住伞柄,指节发白。
“前儿个我去送豆腐,见着她屋门挂着锁。问老周头,说他帮着曹爷爷往山下送柴火,也没瞅见人。”王婶压低声音,“许是去沈阳看同学了吧?上个月她还提过,说要去看那个在纺织厂上班的表姐。”
陈岁安摇头。曹蒹葭打小就守着靠山屯,除了去年跟曹爷爷去镇里卖山货,连县城都少去。更别说她出门必带那枚青玉香囊——此刻正静静躺在炕头,红绳褪了色,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朱砂,是他十五岁那年跟着老烟鬼采的。
后山的护林小屋飘着松木香。曹爷爷裹着羊皮袄坐在炕上,铜烟袋锅子敲得炕沿咚咚响:“小安子回来啦?蒹葭那丫头,三天前说去沈阳看同学,我跟老周头送她到山脚下的班车。”
“她没说啥时候回?”
“没。”曹爷爷咳嗽两声,痰盂里溅起水花,“我估摸着...快回来了。”
陈岁安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
曹爷爷年轻时是猎户,眼睛毒得很,此刻却躲闪着他的目光。他想起临行前曹蒹葭塞给他的烤栗子,壳儿都焐软了:“等我回来给你熬梨汤。”
夜里起了风,雪粒子敲得窗纸簌簌响。陈岁安盘腿坐在热炕头,怀里揣着那半本残卷,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曹蒹葭的院子里传来细碎的响动,他摸黑过去,见梳妆台的铜镜蒙着层薄灰,旁边摆着曹蒹葭的牛角梳,齿缝里卡着根青丝。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梳妆台下汪着滩水。陈岁安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凉得刺骨,带着股腐叶混着湿泥的腥气。这不是井水,更不是雨水——靠山屯后山水泡子的腐味他熟,这水渍里裹着的,是更深更沉的腥,像泡烂的芦苇根,又像...
他猛地抬头。墙角的蛛网沾着水珠,晃了晃,落下来。梳妆台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红绸,正是曹蒹葭香囊的穗子。可香囊明明在炕头啊?
陈岁安后颈发毛。他摸出兜里的火折子,“噌”地点亮,凑近那滩水渍。水痕沿着墙根蜿蜒,指向后窗。窗纸破了道口子,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老照片哗哗响——那是曹蒹葭十七岁的模样,扎着麻花辫,站在后山的老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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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东北惊奇手札请大家收藏:()东北惊奇手札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忽然想起狐仙大会上,胡三太奶摸着他的眉心说:“小友身上有股子清灵气,莫不是沾了因果?”当时他只当是句玩笑,如今再想,曹蒹葭的香囊、不告而别、这滩带着沼泽味的冷水...
窗外传来簌簌声。陈岁安抄起门后的顶门棍,猫腰凑近后窗。雪地里有两行浅浅的脚印,不是胶鞋印,更像赤足踩过雪,歪歪扭扭往林子里去了。脚印旁,有株被踩断的铃兰,白色的小花上凝着水珠,散着股若有似无的腐叶味。
曹蒹葭从不穿露脚的鞋,更不会往林子里乱跑。
陈岁安攥紧顶门棍,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摸出怀里的《幽冥志异》,翻到夹着枫叶书签的那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胡三太奶的话:“凡有异香者,非鬼即妖;凡涉水而不见湿痕,必是阴路。”
此刻,那滩水渍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远处传来鸡叫头遍。陈岁安吹灭灯,把红布包和残卷塞进怀里,又摸了摸曹蒹葭留下的牛角梳。梳齿间那根青丝还带着她惯用的桂花油香,混着水渍里的腐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得去趟沈阳。不,或许该往林子里找。
雪又开始下了。陈岁安推开门,风卷着雪片扑进来,扑灭了炕头的余温。后山的轮廓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像头蛰伏的巨兽。
而在那片被雪覆盖的林子里,某个被遗忘的水泡子边,泥沼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水面浮着片绣着并蒂莲的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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