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瑞雪 第257章 为难

他想起当年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自己被朝廷追兵围困在山谷，是杨狂带着残部冒死冲进来，替他挡下致命一箭，后背至今留着碗口大的疤；当时的他离开皇宫染了疫症，杨狂守在床边三天三夜，亲自煎药喂水，差点也被传染。

杨狂于他，不止是下属，更是过命的兄弟，是他在这乱世里唯一的“根”。若是放弃杨狂，他往后夜里难安。

可一想到宋霁得知真相时的眼神，周珩安的心又沉了沉。

宋霁虽然手中有些许的权利，却始终带着几分未脱的天真，她信二哥宋靖知，也信他周珩安，这几年宋霁对他的好，他自然心知肚明。

若是让宋霁她知道，自己不仅利用了她的信任，还故意挑拨她与亲兄的关系，她眼底的光，怕是会彻底熄灭。

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周珩安端起抿了一口，苦涩从舌尖漫到心底。

周珩安的指尖落在案上摊开的卷册上，绢纸微凉的触感透过指尖漫上来，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思绪。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止戈为武”的注疏，目光却空茫地落在窗外——扬州城的晨光已褪去薄雾，街巷里传来商贩的吆喝声，隐约还能听见孩童追闹的笑声，一派安稳祥和。

“还有复仇的必要吗？”

这句话像根细刺，总在夜深人静或这样的辰光里，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他喉结滚动，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书卷的褶皱里。若不复仇，那在宫变中惨死的母后，九泉之下怎能瞑目？她曾抱着年幼的他，在宫灯下教他读诗，说“珩儿要做心怀天下的君子”，可最后却落得个“谋逆”的污名。

还有杨狂。那个从山谷里替他挡箭、在破庙里守他抗疫的兄弟，那些年跟着他东躲西藏，背上的疤添了一道又一道，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若放弃复仇，杨狂这些年的苦，难道就白受了？还有那些追随他的士兵，他们大多是旧部遗孤，等着他带领他们“拨乱反正”，等着他给死去的亲人一个交代。他若停下，怎么对得起他们眼中的期盼？

可目光再落回窗外，街巷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酒肆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晃动，百姓们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这是他幼年在皇宫里都少见的安稳。他忽然想起昨日微服时看到的场景：一个老妇人牵着孙儿，在米铺里买新碾的米，笑着说“今年收成好，米价也稳，能给娃多蒸两回白米饭了”。

心口猛地一沉。他清楚地知道，近日，本该安稳的扬州城里，那些暴乱、投毒全是他的人暗中策划的。只为了搅乱人心，为他的“复仇大业”铺路。

周珩安他曾告诉自己，这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看着眼前百姓的安稳，那句“不拘小节”突然变得无比刺耳。

“我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他轻声问自己，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若真的推翻了这新建的政权，战火再起，扬州城的炊烟会熄灭吗？那些笑着买米的百姓，会再次流离失所吗？

更让他不敢深想的是宋霁——那个会提着莲子羹来看他、会把平安符塞进他手心的公主，若知道他为了复仇，不惜搅乱她珍视的安稳，不惜让百姓陷入恐慌，她会怎么看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宋霁的眼神，那双总闪着光的眼睛里，会盛满失望与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敢面对的厌恶。

指尖从书卷上滑落，周珩安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复仇的火焰还在胸中燃烧，可百姓的安稳、宋霁的信任，却像两盆冷水，一次次浇在火上。

他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正义”，到底是真的为了逝去的人，还是早已成了执念的枷锁。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都带着难以言说的迷茫与沉重。

周珩安将当年在宫宴上与宋霁一起赢的那块玉佩。攥在掌心，温热的触感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沉了下来——都已经走到这么多步了，他没有退路。

他起身走到镜前，抬手理了理衣襟，对着镜中那个面色复杂的自己，缓缓勾起一抹温和的笑。这笑容他练了无数次，也骗了她无数次。

好了，周珩安他又要接着去骗宋霁了。

镜中笑容温和依旧，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冷意。

转身时，那抹温和的笑已牢牢挂在脸上，步履沉稳地向门外走去，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准备将真心藏好，再去赴那场带着算计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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