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流年 第164章 黎老

“程先生好像对他的出身很是清楚？”陆子扬边走边说道。

程德玄闻言淡淡一笑，道：“你不必担心什么，他如今已经身死，所有的事情都该到此为止。”

两人进了船舱，果然如徐靖晟所言，刘文举正佝偻着身子坐在榻边，双手依旧紧紧攥着刘文谦早已冰凉的手。他的头发散乱地垂在脸前，遮住了大半神情，只能看见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却没再发出半点哭声。

再看榻上的刘文谦，他身形本就极为高大，此刻仰面躺着，脸上竟不见半分痛苦，反倒透着一种罕见的平和。

陆子扬望着他舒展的眉眼，恍惚间竟觉得，刘文谦或许是真的解脱了，摆脱了亲情与良心的拉扯，摆脱了这些年的煎熬，终于能放下所有重担，安心地闭上眼。

“你……，你就是那个和州知州陆子扬？”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陆子扬耳边响起，他略感意外的转过头去，只见绑在角落的那名刺客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因情绪激动，绑在脖子上止血的白布被挣得松动，暗红的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淌，一片触目惊心。

看着那张虽苍白却依稀辨得的圆脸，陆子扬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你…… 你是黎老？”

此人现在虽脸色一片惨白，凌乱而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颊，但陆子扬却一眼看出，此人正是当年救过自己性命的黎老。

那时还在临川，他是徐铉身边的亲兵队长，自己看他在管理方面能力不错，就把筹集的银子交给他管理，那天晚上自己被翁席派的人刺杀，是他及时赶来救了自己。

救命之恩，自己一直没有忘记。

但是看着奄奄一息的黎老就在眼前，自己震惊了，有一种不敢面对他的感觉。

黎仲看着他惨笑一声，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喘着粗气道：“前些日子，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只是凑巧而已，想不到竟然真的是你，徐铉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你。如今落在你的手里，我这颗头颅你就拿去吧！只祝你陆大人，日后前途无量，步步高升！”

见他满脸不屑的看着自己，似乎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卖主求荣之辈，陆子扬心里像是被钝刀狠狠拉了一下，生生的疼，他来到黎仲得身边，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低声道：“黎老，当年在临川，若不是你相救与我，我早已化为一堆白骨，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我之所以去往宋国，其实是……”

黎仲冷冷的打断道：“不必多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兴趣听你的辩解，只想知道一件事：这次让我南唐水师大败的宋军主将，到底是谁？也好让我死得明白。”

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执拗与不甘，陆子扬实在不好开口回答，正想转移话题时，程德玄上前一步道：“就是你眼前之人，是他用火攻烧了朱令赟的十五万大军，而且还只是一些运送粮草的船只。”

黎仲闻言一愣，看了一眼不敢看着自己的陆子扬，短暂的死寂后，黎仲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与自嘲，可这笑声还未持续多久，他的头便猛地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陆子扬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船板上。

“我没错……” 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强调，“我只是顺应了历史的走向，只有天下一统，战火平息，老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稳的日子…… 黎老，你若泉下有知，终会明白我的苦心……”

笑声惊醒了一直沉默的刘文举，看了一眼陆子扬，眼中再也没有了仇恨，只有深深的痛苦，他缓缓地站起身，又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呢喃道：“陆大人，草民这一生作恶多端，为了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兄长这样做真的不值啊！”

说着，痛哭起来：“我，我以前很恨他，特别恨，经常骂他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直到刚才，那把刀刺过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扑到我身前，我才醒悟，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骨肉亲情，只是厌恶我和父亲手上的血腥，他是想告诉我，要做一个有良知的人。”

“陆大人，兄长以自己的性命唤醒我，草民若再不知悔改，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草民愿意把这些年敛的钱财全都交出来，哪怕只能偿还万分之一的罪恶也好。更求大人按律对我明正典刑，我甘愿伏法，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给死去的兄长一个交代！”

程德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自己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此人，他开口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经幡然醒悟，那就说说，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和某些朝中大臣的书信往来？”

陆子扬正在伤感黎老之死，闻言看了一眼面露紧张的程德玄，心道，怪不得刚才此人一听说刘文举被抓到了，就急不可耐的要赶过去，直接把指挥权交给了一名叫曹翰的将领。

原来他志在于此。

见刘文举看着自己，陆子扬对他点点头，道：“交给他吧！那东西我不需要。”

刘文举只见从胸口的夹层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册子，程德玄眼睛一亮，急忙抓了过去，只看了几眼，脸上的笑容再也压不住，要不是觉得现在不合时宜，绝对会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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