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噼啪作响,将人影投在土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陈烬的目光扫过堂下。徐文的炭笔已经捏在手里,雷豹的脊背挺得笔直,石锁搓着粗粝的手掌,连钱焕章也坐在角落,面上挂着一副谦卑好学的模样。
"都知道饿肚子疼,刀子砍身上会死。"
陈烬开口,声音压过了窗外的风声,"但为啥千百年来,总是饿死的人多,吃饱的人少?挨刀子的多,挥刀子的少?"
堂下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细响。
"今天,不分什么之乎者也。就再给你们几把尺子,铁打的尺子。往后看人、看事、看这天下,自个儿量量。"
他转身,用石灰块在黑板上重重划下两个字:物、心。
"古往今来,所有说道理的,掰扯到最后,就这两条路。认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唯物之路
"咱赤火,认这个——物在前!"陈烬拳头捶在"物"字上,粉灰簌簌落下,"先有这天地,有山川河流,有能种出粮食的土地,然后才冒出我们这些人,才有了咱们脑子里那些念头。肚子瘪着,啥仁义道德都是屁话。这叫存在决定意识!"
他目光扫过众人,看出有的懂,有的懵。
"但这'唯物',也有高低之分。"
1. 老祖宗的猜测(朴素唯物):"就像咱祖宗说金木水火土,方向瞅对了,但说不细。好比知道人病了,却摸不准是哪个脏器烂了。"
2. 死脑筋的算计(机械唯物): "后来有些聪明人,把天地看成一台大机器,人也算零件。只认死理,不懂变通,看不见万事万物都勾连着、变化着。"他瞥了一眼徐文,"就像算粮草只算数目,不算弟兄们饿不饿,能不能拿得动刀。这条路,走歪了能害死人。"
3. 咱赤火的根本(辩证唯物): "这是咱的刀把子!"陈烬声调陡然拔高,"咱认世界是物质的,但更认这物质世界是活的!万事万物都勾连着、较着劲、变着呢!用它来看世道变迁,就是历史唯物——为啥会有皇帝老爷?为啥咱现在要造反?不是谁脑子一热,是活不下去的生产力,要踹碎那套压榨人的生产关系!咱们干的,是顺天应人,是替历史开路!"
唯心之歧路
"再说另一边——心在前。"陈烬手指点着另一个字,"觉得人的念头、精神、老天爷的意思,才是根本。"
1. "老子就是王法"(主观唯心): "就像那些太守豪强,他觉得咱天生该给他当牛马,他觉得对,那就得对。全世界都得绕着他的念头转。"
2. "天命如此"(客观唯心): "这个更毒!不说他自己,搬出个'天'、'道'、'神'来压你。告诉你皇帝是天子,告诉你穷是命贱是命。给你套枷锁,还让你觉得本该如此!"
堂下静得可怕,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陈烬的声音沉下来,却像锤子砸进每个人心里:
"咱们说剥削是罪,不是它不合哪本圣贤书,是它逆了历史的浪头,堵死了活路,作践了万千百姓的骨血!"
"咱们说赤火的路是正道,不是它听着好听,是它踩着历史的鼓点,能放开手脚干活,能让你我这样的人活出个人样!"
他抓起石灰块,在黑板上划下最后一道,声如金石:
"往后,都给我做辩证唯物派! 眼睛向下看,从土里刨食的现实里找道理!事情是变的,人是活的,矛盾是撵着人往前跑的!老百姓,才是这天下真正的铸鼎人!"
"甭信一切唯心鬼话! 管它披着龙袍还是袈裟,是老爷的脾气还是冷冰冰的天条,只要它歪曲事实,拦着活路,压着咱的脊梁骨——"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刮过每一张脸:
"就用咱手里的铁尺,量碎它!"
徐文眼冒精光,仿佛找到了终极算法,手指在膝上飞快虚划,试图将一切纳入逻辑框架。他对"机械"的缺陷警醒,但对"辩证"的理解仍偏向计算。
石锁咧嘴:"懂了!不信命不信邪,信手里的锄头和刀!啥事都得看情况,不能犯倔!"
赵老蔫喃喃:"怪不得…拜了多少年菩萨,该交的租子一颗没少…"
雷豹低吼:"打仗也是!得看天时地利,看士气人心,死按兵书就是送死!"
钱焕章躬身点头,满脸"受教",心底却寒冰一片:"好厉害的尺子…日后言行,需得更小心地贴着这尺子刻划才行。"
秦狼抱臂不语,眼神却更沉毅,找到了批判一切魑魅魍魉的根骨。
风从门缝钻进,吹得灯火一暗。
但堂下众人眼中的火,却刚刚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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