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罗老伯背起了季知棠帮他准备好的、不算沉重的行囊。季知棠将几个密封好的陶罐和一个装着五两银子的钱袋塞进他手里。
“罗老伯,此去路途遥远,一个人不安全。我托了王记药铺的商队,他们今日正好有车队往西边去,您跟着他们一起走,安全些,是在城西出发。这些银子您拿着傍身,若是用完了,就在当地找个短工做做,然后想办法给我们捎个信。我们这边若是有任何阿吉阿祥的消息,也一定会立刻想办法通知您。”
她指着那几个陶罐,“这酱您带着,路上要是舍不得花钱,买个饼啊馍啊,舀一勺伴着吃,能省些钱,也顶饿。”
罗老伯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馈赠,听着那细致入微的叮嘱,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一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书册。
“季娘子,”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罗家祖上,据传是得了鲁班祖师爷弟子亲传的。这本书,就是那位老祖宗传下来的……是我们罗家根的根。”
他苍老的手指轻抚过封面,那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墨字,他却一个也不认识。“祖上有训,这书绝不能给外人看,得一代代传下去……可到了我们这几辈,没人认得字,里面的宝贝手艺,也就一样样丢光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无奈与惋惜。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恳切地望着季知棠:“要不是季娘子您为我这老头子忙前忙后,出钱出力,帮我画像,又托人找门路……我,我怕是早就撑不下去,更别提去找孙子了。你是我的恩人,天大的恩人!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他将书往前一递,塞到季知棠手中:“这本书,我今日就违背祖训,送给你!你是有大本事、大善心的人,这书在你手里,或许……或许能有点用处,就当是我罗老汉,报答你的大恩了!”
季知棠触手只觉那书册沉甸甸的,不仅是岁月的重量,更是一个家族传承的寄托与一位老人全部的心意。她深知此物何等贵重,远非金银可比。
同时,一个盘桓在她心中许久的模糊想法——关于未来或许能做些什么的念头,此刻仿佛被一道亮光骤然照亮。这本书,或许正是关键所在。
她没有推辞,郑重地双手接过:“罗老伯,这本书,我暂且替您保管。待您带着阿吉阿祥平安归来,我必当奉还。”
罗老伯见她收下,仿佛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然后对着季知棠,对着闻讯出来送行的何氏、季知舟、季知蘅、姚小星、陈老汉等人,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没有再多的话语,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苏夫人所绘、被他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孙子画像的位置,毅然转过身,踏着秋日清晨微凉的露水,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苍老、佝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与力量,汇入渐渐苏醒的市井人流,走向那充满未知与希望的寻亲之路。
罗老伯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街角,带着那份沉甸甸的期盼与季家众人无声的祝福,融入了远方。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秋风拂过桂枝的细微声响,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香辣肉酱的余味。
季知棠没有立刻去忙铺子里的事,她独自走进账房,在靠窗的凳子上坐下。晌午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一下下点着面前桌案上那本用油布包裹着的古旧书册——罗老伯临行前塞给她的《班门薪传录》。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并非疲惫,而是一种沉浸在思绪深处的专注。书册泛黄的封皮在指尖下传递着粗粝而温厚的触感,仿佛承载着无数代人的手泽与期盼。
季知舟轻轻推门进来,看到姐姐这副模样,便知她又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那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上,轻声问道:“阿姐,你是在想……怎么用这本书吗?”他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季知棠情绪和想法的变化。
季知棠从沉思中回过神,抬眼看向弟弟,点了点头,指尖依旧停留在书册上,仿佛在汲取着什么力量。
季知舟有些好奇:“阿姐你一直以来做的都是美食相关的营生,对这木工……也有涉猎?”他知道姐姐懂得多,但木工毕竟是另一个行当。
季知棠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很坦率地说:“不会。”她顿了顿,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看向季知舟,语气带着引导,“舟哥儿,罗老伯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除了觉得他可怜,可还想到些什么?”
季知舟见姐姐考他,神色一正,清俊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虽年纪不大,但读书明理,加之家中变故后更早体会世情,看问题往往能直指核心。他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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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穿越后,我开了一家小食铺请大家收藏:()穿越后,我开了一家小食铺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此事,依我看,其一在于民智。罗老伯乃至茗川县那些将孩子交给罗大昌的乡民,他们并非不疼爱孩子,而是囿于见识,信息闭塞,轻易相信了所谓‘亲戚’和‘名师’的谎言,这说明底层百姓教化未开,易受蒙蔽。其二,在于治安。这伙拐子在鄞县盘踞作案非止一日,竟能擅闯住宅,伪造契书,直到东窗事发才被察觉,可见地方缉盗安民尚有疏漏。”
他分析得冷静而客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与读书人初步形成的格局。
季知棠赞许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提到了‘名师’,却未深究这‘拜师’本身存在的问题。”
这时,原本在窗外偷听的季知蘅,见哥哥姐姐谈得认真,也抱着自己的小凳子,轻手轻脚地挪了进来,挨着季知棠坐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季知棠摸了摸妹妹的头,继续对季知舟说道:“你们读书人还好,科举取士,书院林立,求学、拜师虽也讲究门第师承,但大体上风气还算清正,有规章可循。可对于那些想要学一门手艺糊口的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说,就大不一样了。”
她语气沉静,将观察到的现实娓娓道来:“如今一个弟子想要拜师学艺,首先,找师傅就凭运气和有限的打听。师傅的品性如何,是否愿意倾囊相授,外人很难知晓,能看到的往往只是他展现出来的手艺或名气。其次,拜师门槛高。且不说昂贵的束修,单是找到门路、获得认可,就极不容易。便如蘅姐儿,能得苏夫人青眼,其中我们花了多少心思,你是知道的。”
季知蘅在一旁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表示深有体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季知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一旦拜师,便确立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这原本是尊师重道的美德,但若遇到不仁的师傅,弟子便几乎失去了反抗的可能。之前陈婆婆儿子的遭遇,还有醉仙楼那个有天赋却因‘师恩如山’被压榨束缚的陈金,都是活生生的例子。罗老伯想给孙子找条出路,最终却落入骗局,根源之一,也是因为这正常的、可靠的学艺之门,对普通百姓而言,开得太窄,门槛太高,且内里情形难以看清。”
季知舟听着姐姐的分析,眼神越来越亮,思路豁然开朗。他接口道:“阿姐的意思是,这‘拜师学艺’之难,与罗老伯受骗、以及许多寒门子弟求学无门,本质上是相通的问题——皆是因教化不广、规矩不明、上升之路壅塞所致。使得奸人有机可乘,良善之人求助无门,有天赋者亦可能被埋没甚至摧折。”
“正是如此。”季知棠见弟弟一点就透,并能联系引申,心中甚是欣慰。她看着季知舟,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规划与期盼的光芒,“所以,我在想,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做点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至少,为像阿吉阿祥那样想要学一门正经手艺的孩子,开一扇稍微容易些、明亮些的门。”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盘桓在心头许久、此刻因《班门薪传录》而变得清晰无比的想法:
“我想开学堂。不是教四书五经的学堂,而是一个教授贫苦百姓家孩子实用手艺的学堂。就像你们的学堂里有夫子按部就班地授课一样,这个学堂里,也会有精通各种技艺的师傅,系统地教授木工、瓦工、厨艺甚至是算账之类的本事。让学徒和师傅之间,少一些人身依附,多一些纯粹的技艺传授。我想开一个……‘百工馆’。”
“百工馆……”季知舟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崭新的图景——不再是单个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在小作坊里封闭地传承,而是一个开放的、明亮的场所,来自不同家庭的孩子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学习各种赖以生存的技能,师傅的宝贵经验得以系统地传播,技艺不再因门户之见或师傅的私心而失传或扭曲。
他看着姐姐,眼中充满了敬佩与认同。他知道,阿姐的这个想法,或许比赚取千金万银,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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