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言微怔,立刻领命退出,亲自去乾清门外找胡尽忠。
胡尽忠手里拿著梆子,腰里掛著铜锣,正在寒风里缩著脖子喊號子。
孙良言招手叫他:“胡二总管,过来,万岁爷有话吩咐。”
胡尽忠连忙跑过来,把梆子夹在胳肢窝里,搓著手跺著脚问:“孙大总管,是不是万岁爷发慈悲,叫我回去呢?”
孙良言说:“不是,是万岁爷嫌你声音小,叫你再大点声。”
“啊?为什么呀?万岁爷不好好批摺子,操心这个干嘛?”胡尽忠一头雾水,苦哈哈地问道。
孙良言实话告诉他:“因为晚余姑娘听到你喊號子笑了一下,皇上想看她笑,就让你再大点声。”
胡尽忠冻僵的脸立时皱成了苦瓜:“多大是大呀,这大冷天儿的,您瞧瞧,我这一张嘴,风直往嗓子眼儿里灌。”
“那你怪得了谁?”孙良言摊摊手,“你巴巴的要拿人家当垫脚石往上爬,而今自己沦为供人取乐的工具,也是你活该。”
“……”胡尽忠哑口无言,只能认命。
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盛和帝为博美人一笑半夜戏弄他这苦命的打更人。
这事要能被史官记上一笔,他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无奈地迈进寒风里,扯著嗓子大喊:“二更天,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他有心討好皇帝,这一嗓子喊得更是拿腔作调。
南书房里,晚余又忍不住笑起来。
一来是胡尽忠的声音太滑稽,二来这都下多少天的雪了,他还在喊天乾物燥,就更滑稽了。
想必他这临时上任的更夫,也就会喊这么一句了。
祁让看著晚余笑,自己的唇角也渐渐压不住。
他不想在晚余面前失態,便站起身,又回到书案后面看摺子。
不管怎样,他心里终归是高兴的,自从当了这个皇帝,像今晚这样纯粹的开心还是头一回。
他时不时地从奏摺中抬起头去看晚余,万千情绪都藏在眼底。
二更將近时,祁让终於看完了摺子,回到寢殿歇息。
晚余很怕祁让会留她在里面值夜,万一祁让半夜兽性发作,她想逃都逃不掉。
好在祁让发了慈悲,没有留她值夜,让孙良言收拾了离他最近的梢间给晚余住,值夜的差事仍交给小太监。
孙良言说:“皇上还是有分寸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记得早点起来给皇上更衣。”
晚余庆幸之余,又很无奈。
祁让从前是不准宫女近身伺候的,现在什么都让她做。
分明就是变著法的折腾她。
她以为祁让这样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祁让居然还要带她去上早朝。
晚余当场惊呆。
她眼下已经是整个后宫的敌人,如果跟著祁让去上朝,只怕连朝臣都要认为她是个狐媚惑主之人。
都察院的御史都得上摺子弹劾她。
孙良言也认为祁让此举不妥,苦口婆心地劝他三思。祁让不以为然:“怕什么,朕又不让她露面,让她在后殿口站著,只要能让朕看见就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晚余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內。
没办法,晚余只好跟著去了承天殿,就在祁让退朝时要走的那条通道口站著,祁让坐在龙椅上,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孙良言悄悄和晚余打趣:“这里要是放把椅子,再掛个帘子,你都能垂帘听政了。”
晚余苦笑。
她可不稀罕什么垂帘听政,她只想出宫,出宫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她站在那里,听著前面的官员对皇上山呼万岁,接著便开始按照品级向皇上奏事。
她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正听得出神,忽然之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自从將她送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便宜爹,安平侯江连海的声音。
她的心不自觉收紧,恨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这人就是她苦难生活的罪魁祸首,拿她的幸福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却从未真心將她当成女儿看待。
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被陷害不得出宫,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要出宫,还拖家带口在宫门外等著盼著,他却至今没过问一句。
他肯定巴不得她留在宫里吧?
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而已,留在宫里可以替他当皇上的出气篓子,出去了还要赔一副嫁妆。
他是那样的铁石心肠,就算自己死在宫里,只怕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种对亲生骨肉都冷血绝情之人,怎会將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根本就不配为官。
祁让听著安平侯奏事,想起他是晚余的父亲,下意识转头看了晚余一眼。
见她紧抿著唇,脸色很是不好,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不像是听到了亲生父亲的声音,倒像是听到了杀父仇人的声音。
她是不是还为著安平侯送她进宫的事怀恨在心?
可见这皇宫,进也不是她自愿进的,留也不是她自愿留的。
她真的这么討厌这里吗?
祁让鬱闷地收回视线,对安平侯冷下脸道:“行了,朕知道了,此事日后再议。”
安平侯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一个字不敢多说,躬著身子退回到队列里。
接下来又有別的官员站出来说话,祁让又去看晚余,见晚余脸色稍有缓和,他自己对官员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晚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並未留意到祁让的情绪变化。
这时,忽听殿前太监高声通传:“启稟皇上,司礼监掌印徐清盏和平西侯府小侯爷在殿外求见。”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她浑身颤抖,手脚发软,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是他。
是他来了。
她满脑子都迴荡著一个名字。
那个在她心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