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临川镇党委会议室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烟雾缭绕,班子成员已基本到齐。有人翻看材料,有人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所有人都知道,新书记凌云上任后的第一次全面工作部署会,绝不会风平浪静。
刘建明小心地调整着空调,眼神不时瞟向门口。当那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时,会议室内的低语声瞬间消失。
马卫东率先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熨帖挺括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矜持的微笑,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他径直走向紧邻主位左侧的位置,落座动作不疾不徐。随后,他将一本厚重的皮质笔记本沉稳地放在桌上,又将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平行置于笔记本上方,动作从容,带着一种无声的、掌控局面的仪式感。
几乎是前后脚,凌云也走了进来。与马卫东的“全副武装”不同,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没有打领带。他的步伐稳健,目光平静,与几位看向他的委员眼神接触,微微点头,随后自然地在那张面门的主位坐下。他的面前,只放着一个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普通软皮笔记本和一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笔,与马卫东桌前那“装备精良”的一角,形成了极具象征意义的鲜明对比。
会议开始,凌云首先传达了上级关于乡村振兴、安全生产和基层治理的文件精神,抓住核心要点,结合临川镇实际进行简要解读,言简意赅。
随后,他看向马卫东:“卫东镇长,关于本周的具体工作,请你部署一下。”
马卫东清了清嗓子,打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他的语气异常平稳,语速甚至比往常更慢,每个字都仿佛仔细掂量过。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开口必谈“临港工业园”,而是按部就班地部署了安全生产大检查、夏季防汛、计生宣传、集镇卫生整治等几项常规工作。条理清晰,却缺乏了往日的激情与压迫感。这种反常的“低调”与“守矩”,让熟悉他强势风格的几位委员心里暗自打鼓。
待马卫东部署完毕,凌云接过话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面前那本摊开的调研笔记上。
“同志们,卫东镇长安排得很全面,大家按要求抓好落实。”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静,“上周,我随机去了东山、石崖子和小湾村走了走,看了看,也和不少老乡聊了聊。看到了一些让我们汗颜的情况,也听到了一些让我们脸红的声音。其中,东山村那条连接外界的主路,让我印象尤为深刻,也……心情尤为沉重。”
说着,他拿起手机,将屏幕朝向与会者。画面上,是一条泥泞不堪、坑洼密布的路面,一个孩子正推着破旧的自行车艰难涉水。“这条路,”凌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心,“老陈告诉我,去年就列入了修缮计划,据说钱都拨下来了,后来却不了了之。”他的目光转向马卫东,“卫东镇长刚才提到,是因为临港工业园的前期规划急需资金,经过班子会讨论,临时调剂过去了。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凌云放下手机,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卫东镇长,我想在这里,当着全体班子成员的面,再确认一下。”他的语气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当时调剂这笔关乎三个村、一千多户村民出行的专项资金,是否做过详细的、书面的民生影响评估报告?评估报告中,是否具体量化地考虑过这条路长期不通,渔民海产无法及时运出导致的腐烂损失?是否考虑过孩子们雨天上学要绕行数公里,甚至蹚水过坑的风险?是否考虑过村民突发急病,救护车可能因道路颠簸无法及时抵达的后果?”
一连三个“是否”,层层递进,从经济到安全,再到生命,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马卫东面不改色,甚至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抬眼迎向凌云的目光,语气从容:“凌书记心系民生,体察入微,刚来不久就能发现这些问题,实在令人敬佩。”他先扣了一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当时情况特殊,时间紧,任务重。工业园项目是市里挂了号的重点项目,机遇稍纵即逝。在当时的班子会上,大家基于‘发展才是硬道理’这个第一要务,经过充分讨论,形成了统一的意见。认为局部的、暂时的困难,需要为长远的发展大局让路。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权衡,相信在座的多数同志,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和决策过程。”他巧妙地将“个人决策”转化为“班子集体意见”,试图将更多人捆绑到他的战车上。
“民生无小事。”凌云没有纠缠,直接接过话头,语气平和但分量加重,“路不通,产品运不出去,渔民生活受影响,这是经济问题;孩子上学、病人求医的路被阻断,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权和发展权问题!这不仅仅是经济账,更是政治账,关系到群众对我们党委政府最基本的信任!这种信任一旦流失,再想重建,难如登天!”他环视众人,“发展,绝不能总是让最基层、最弱势的群众付出代价,更不能以牺牲群众眼前急难愁盼问题为代价,去追逐那些看似宏大却尚未落地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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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从海鲜摊到局长桌请大家收藏:()从海鲜摊到局长桌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不再看马卫东,转而将目光投向一直低着头的财政所所长李茂才。“李所长,”凌云点名,声音不大,却让李茂才浑身一颤,“你是镇里的大管家。请你当着全体班子成员的面,如实说明,以我们临川镇目前的财政状况,能否挤出资金,优先解决东山、石崖子和小湾这三个村,至少是东山村主干道的硬化问题?我不要听模棱两可的汇报,我要听实话,听具体的数字和可能性。”
李茂才感觉后背瞬间渗出了冷汗。他扶了扶眼镜,偷偷瞥了一眼马卫东,见对方面无表情,只是用食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本封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紧张:“凌…凌书记,马镇长……目前,我们镇财政账户的情况,确实…确实比较紧张。工业园项目的前期投入,已经…已经占用了大量资金……而且,一些必要的行政开支,比如重要的招商接待、车辆维护……”
他絮絮叨叨地诉苦,试图用模糊的表述和庞大的数字来模糊焦点。凌云耐心地听着,直到他声音渐低。
“李所长,”凌云开口,目光锐利,“我不想只听困难,困难哪个单位都有。我问的是,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和具体路径!压缩不必要的行政开支,能省下多少?向上积极争取,能申请到多少?哪怕不能一步到位,我们先解决最坑洼的地段,铺设碎石垫层,又需要多少钱?我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可以操作的方案!”
李茂才被这一连串具体、精准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额上汗珠密集。
马卫东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凌书记,财政情况复杂,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压缩开支?谈何容易!每一项支出都关系到具体工作运转。争取资金?也需要时间和门路,不是我们想要,上级就能马上给。”
“事在人为!”凌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委员,声音洪亮,“如果连一条关乎千户村民生计、关乎孩子老人安危的路都修不了,我们坐在这里高谈阔论亿级项目的意义何在?我们党委政府存在的价值和公信力又何在?!”他不再给推诿的机会,直接展现出一把手的权威,开始点将部署:
“这件事,不能再拖!我提议,立即成立东山道路修缮工作组!”他的目光投向纪委书记王海,“由王海书记担任组长,牵头负责!纪委、财政所、规建所,立即抽调专人参加。一周之内,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预算方案和分步实施计划!资金使用必须全程透明!招标程序必须公开公正!工程质量和进度,王海书记,你要负总责!我要看到一条实实在在的、能让老百姓放心的放心路!”
王海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洪声应道:“是!凌书记,保证完成任务!我老王别的不敢说,盯工程、管资金,绝对不让歪风邪气有隙可乘!哪个敢在这条民生路上动手脚,先问问我的纪委这把尺子答不答应!”他目光炯炯,有意无意地扫过马卫东和李茂才。
马卫东眼角微抽,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明白,在修路这件占据道德高地的问题上,他无法公开反对。凌云这一手,精准地切入了他权力体系的边缘薄弱地带,赢得了底层民心,并巧妙地将王海这把“利剑”用在了实处。他沉默了几秒,脸色阴沉,最终挤出一句话:“既然凌书记坚持,那就按程序办吧。茂才所长,你们财政所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王书记的工作。”随即再次强调他的“大局”,“不过,临港工业园项目的整体推进,是县委县政府交办的重中之重,绝不能因为这些具体事务受到大的影响。这个平衡点,凌书记,我们要共同把握好。”
“工作是分层次的,民生是根基,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凌云淡淡补充,为议题画上句号。“散会。”
马卫东第一个起身离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僵硬和怒意。其他委员也神色各异地散去。凌云注意到,分管渔业的副镇长林倩,在刚才的表决时,先是习惯性地看了看马卫东,眼神犹豫,随后在他最后说出“民生是根基”时,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和光彩。
待众人散尽,凌云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林倩。
“林镇长,请留步。”
林倩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惊讶和思索。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行政衬衫,头发利落束起,显得沉静干练。
“凌书记,您找我?”
“嗯,有点事想和你聊聊,去我办公室吧。”凌云和她并肩走出会议室。边走,凌云边看似随意地提起:“关于你上次提交的那份上半年渔业工作报告,我周末又仔细看了好几遍,写得很有深度,问题抓得也很准。”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示意林倩进去。
“里面提到,去年那场特大赤潮灾害后,你曾经力主,并正式提交过方案,建议镇上建设一个近岸海域环境实时监测系统,”凌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老榕树,“我认为这个建议非常有前瞻性,也非常必要。为什么后来没有推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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