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一袋米,商砚辞只用了一刻钟便回到了家。院子里,炉火的余温尚在,空气中还残留着铁腥味。
“你这次怎么这么久?”父亲商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慈祥。
“没什么,路上帮人抬了趟货,耽搁了些时间。”商砚辞平静地撒了个谎,将米袋放在墙角。
“那就好,臭小子,别给你爹惹麻烦就行,哈哈哈。”商铁从屋里走出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打趣地说道。
商砚辞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他知道,父亲最大的期望,不过是自己能平安顺遂。而他即将要做的事,却是这个时代最惊世骇俗的“麻烦”。商家在南翔镇的风评极好,父亲为人打造铁具,收费公道,手艺精湛;而商砚辞自己,也因为乐于助人,在街坊邻里间颇有善名 。他有些担忧,当自己掀起那场工业风暴时,这份平静与声誉,是否还能保全。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爹,你有没有想过去方家做事?”
商铁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失笑道:“当然想了,方家可是咱们这数一数二的大户。可是,他们家主营的是布匹纺织,我一个打铁的,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老爹,就随便问问。”商砚辞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父亲的世界,是由铁砧、锻锤和炉火构成的,他暂时还无法理解儿子心中那由高炉、蒸汽机和流水线构成的宏伟蓝图。
“行了,天也不早了。”商铁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那目光仿佛在审视一块等待锻打的铁胚,“你不是打算不念书,要跟我学手艺了吗?那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来吧,拉风箱。”
“是。”商砚辞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知道,他的工业帝国,他的星辰大海,都将从这第一下,沉重而枯燥的推拉开始。
炉火是活的。
它在砖砌的巢穴里蜷缩、伸展、贪婪地喘息,用一种变幻不定的、介于橙红与金黄之间的炽热语言,诉说着对空气最原始的渴求 。而此刻,满足这头火焰猛兽贪婪食欲的,是商砚辞。
他不是一个铁匠,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是这头猛兽的肺。
十六岁的脊梁,弯成一道被拉满的硬弓。古铜色的皮肤下,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因发力而贲张,如河床下被水流冲刷得圆滑而坚硬的卵石,清晰地隆起。他的双手指节,死死地扣住风箱那根被汗水和岁月浸润得油光发亮的木柄。那木柄仿佛有了生命,与他掌心的纹路严丝合缝,传递着一种沉重而真实的力量感 。
商砚辞的脑海里,却在进行着一场冷静到极致的分析。他手中的,是一具最原始的单动式风箱。每一次全力推出,牛皮气囊将空气压入炉膛,但每一次拉回,气囊吸气,炉火的供风就会出现一个短暂的、致命的空窗期 。这导致炉温波动,不仅浪费燃料,更无法为高品质的冶炼提供稳定、持续的高温环境。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双动活塞式风箱。一个简单的圆筒,一个带有密封皮碗的活塞,两端各设一个进气阀和出气阀。这样一来,无论是推还是拉,活塞的两端总有一端在向炉膛供气,形成一股源源不断、压力稳定的气流 。这个设计,早在战国时期便有雏形,却从未被真正优化和普及。他甚至能立刻在脑中构建出完整的图纸:木制的气缸,用浸油的牛皮做活塞环,简单的翻板式阀门……成本低廉,效果却能产生质的飞跃。
这个想法让他内心一阵灼热,甚至超过了炉火的炙烤。这就是他的优势,一个现代工程师,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呼——嘎——呼——嘎——
这不是呼吸,这是风箱濒死的咆哮,低沉、粗糙,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穿透脏腑的摩擦声。巨大的牛皮气囊在他一推一拉间,驯服地塌陷、鼓胀,将生命的气息强行注入炉膛深处 。
每一次推送,他都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力量从紧抓地面的脚掌升起,通过拧转的腰腹,汇聚于双臂,最终轰入那具沉默的器械。这是一场角力。风箱在反抗,内部的气压试图将木柄弹回,而商砚辞用胸膛抵住它,用肩膀的重量驯服它,仿佛在驯服一匹不肯就范的野马 。
汗水,不再是一滴一滴地流淌。它们从他短硬的发梢甩出,从他绷紧的下颚线成股淌下,在他脚下积着薄灰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旋即被高温蒸腾,留下一丝咸腥的气息 。
炉火是唯一的光源,将他起伏的背脊映照成一座流动的山脉,明暗交界线锐利如刀锋。迸溅出的火星,像泼向夜空的熔金,撞在他**的臂膀上,烫出细微的“嗤”声,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世界,已缩小到这方寸之地。耳中只有风箱的嘶吼与炉火的呼啸,鼻腔里是铁腥、煤灰和皮肉边缘微微焦糊的混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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