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食探 第3章 官道偶遇残兵泪，劣铁初露狰狞相

嘉靖三十九年的秋意，在越过长城后便褪去了江南的温润，化作漫天卷地的黄沙，将通往大同的官道揉成一片混沌。风裹着沙粒，打在斗笠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碎的蹄声在追赶。沈砚勒住缰绳，让胯下的枣红马放慢脚步，鼻尖萦绕着一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混杂着汗水、尘土与**的气息，在干燥的空气里格外刺鼻。

“沈老板，你闻着没？”阿福紧随其后，肥厚的手掌紧紧攥着缰绳，脸上的肉被风吹得微微抖动，“这味儿不对，像是……像是伤兵的血味。”

沈砚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的荒坡。官道两侧是低矮的灌木丛，枯黄的枝叶被风沙压得低垂，远远望去，像是蛰伏着无数暗哨。他抬手按住腰间的菜刀——这是出发前特意请苏州最好的铁匠加固过的，刀身厚重，既能切菜，亦能防身。“走，过去看看。”他沉声道，双腿轻夹马腹，枣红马会意，缓步向荒坡靠近。

刚走到坡下，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便顺着风飘了过来，断断续续，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沈砚示意阿福留在马旁戒备，自己则猫着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缓缓向上挪动。沙砾钻进靴底，磨得脚底生疼，他却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草丛深处，五个身影蜷缩在一块巨石旁，个个衣衫褴褛，铠甲破碎得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伤口已经化脓，白色的蛆虫在腐肉里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其中三人双目紧闭，气息奄奄，嘴唇干裂得爆起了皮，另外两人靠着巨石勉强支撑，看到沈砚的身影，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被绝望取代，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大同卫的弟兄？”沈砚压低声音，缓缓靠近，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

那两人中，年纪稍长的汉子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血污和胡茬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两行热泪，嘶哑着嗓子道：“是……是过路的好汉吗？求……求你给口水喝，给口吃的……”

沈砚见状，心中一沉，转身对坡下的阿福喊道：“阿福，把水囊和干粮拿过来，动作轻点。”

阿福应声而上，背上的行囊里装着苏微婉准备的物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员，将两个水囊递过去，又掏出用油纸包着的饼子和牛肉干，撕开包装递到汉子手中。那汉子像是饿了许久，抓起饼子就往嘴里塞，差点噎住，旁边的年轻士兵连忙给他递过水囊，两人狼吞虎咽，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饼屑和血污，狼狈不堪。

沈砚蹲下身，目光落在一名昏迷士兵的伤口上。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钝器所伤，伤口周围红肿发炎，已经开始溃烂。他从怀中掏出苏微婉给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膏和纱布，还有一小瓶烈酒。“阿福，帮我按住他，我给他处理伤口。”

阿福连忙上前，轻轻按住那名士兵的肩膀，沈砚倒出些许烈酒，淋在伤口上，昏迷的士兵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沈砚动作麻利，用干净的纱布擦掉伤口上的脓液和蛆虫，然后涂上一层墨绿色的消炎膏——这是苏微婉特意调制的，加了止痛草和止血花，对刀伤箭伤尤为有效。

“多谢好汉，多谢好汉……”刚才吃饼的汉子看着沈砚的动作，哽咽着道谢，“我们是大同卫左营的士兵，五天前跟着仇总兵迎击俺答汗，没想到……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

沈砚一边给另一名伤员处理伤口，一边问道：“你们有三百骑兵，怎么会只剩你们五人？仇总兵呢？”

提到仇鸾，汉子的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捶了一下地面，沙砾嵌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别提那个废物！俺答汗的骑兵来势汹汹，我们本来是要正面冲锋的，可刚一交手，新领的战刀就出了问题！我那把刀，砍在蒙古兵的皮甲上，‘咔嚓’一声就断了，刀刃直接卷成了废铁！”

他说着，挣扎着从旁边的草丛里捡起一把断裂的战刀，递到沈砚面前。沈砚接过刀，入手只觉得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优质铁器的厚重感。他仔细打量，只见刀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砂眼，像是筛子一样，刀刃边缘粗糙不堪，用手指轻轻一刮，竟能刮下一层铁屑。他从行囊里掏出阿福带来的小铁锤，轻轻敲了敲刀身，发出的声音沉闷浑浊，毫无优质铁器的清脆回响。

“你再看看这枪杆。”旁边的年轻士兵也撑着身子，指了指不远处几根断裂的长枪。沈砚走过去捡起一根，只见枪杆是用杂木制成的，木质疏松，上面还有明显的虫蛀痕迹，断裂的截面参差不齐，显然是不堪一击。“这哪里是军用长枪，分明是烧火棍！”年轻士兵气得浑身发抖，“冲锋的时候，我的枪杆一碰到蒙古兵的兵器就断了，我只能赤手空拳跟他们拼，要不是李大哥救我，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沈砚心中一凛，拿起那根枪杆反复查看，又对比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菜刀——同样是铁器，自己这把菜刀历经多日赶路，砍过树枝、切过肉，却依旧锋利无比，而这些军用战刀和长枪，竟然脆弱到如此地步。“弓箭呢？你们的弓箭好用吗？”他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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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明食探请大家收藏：()大明食探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弓箭？”李铁柱苦笑一声，脸上满是绝望，“别提了！新领的弓箭，射程还不到百米，就算侥幸射中蒙古兵，也穿不透他们的皮甲，反而会引来他们的反扑。我亲眼看到，我们队的弓箭手射了三箭，都被蒙古兵的皮甲弹开了，最后被人家一箭射穿了喉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恐惧：“领兵器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些兵器看着崭新，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我看到军需官李三跟一个江南商人在角落里说话，那商人穿着锦缎衣服，手里拿着算盘，看着就不像正经做铁器生意的。后来我偷偷问过锻造营的匠人，匠人说，这些新兵器都掺了三成废铁，枪杆用的是最次的杂木，根本经不起折腾，纯粹是拿我们的性命当儿戏！”

“什么？掺了废铁？”阿福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肥厚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些混蛋！拿士兵的性命换钱，良心都被狗吃了！沈老板，咱们一定要查清楚，把这些黑心鬼都揪出来，给这些弟兄们报仇！”

沈砚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从怀中掏出纸笔，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画下了劣质战刀的砂眼位置、枪杆的断裂截面，又在旁边标注上“铁料不纯、含杂质过多”“木质疏松、非军用硬木”“刀刃脆弱、易卷刃”等字样。这些看似简单的记录，却是揭露黑幕的重要证据。

李铁柱看着沈砚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好汉，你……你不是普通的过路人吧？”

沈砚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他：“实不相瞒，我是奉旨赴大同查案的沈砚，专门来调查劣质兵器一事。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给那些枉死的士兵讨回公道。”

“沈砚？”李铁柱和年轻士兵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在边关也曾听闻，江南有位沈大人，心思缜密，刚正不阿，平定过倭寇，查办过粮荒，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李铁柱激动得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沈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营三百弟兄，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五十人，都是被这些劣质兵器害死的！”

年轻士兵也红着眼眶，哽咽道：“沈大人，我叫王二，我们连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蒙古兵包围了，他手里的刀断了，只能用拳头跟人家拼，最后……最后被乱刀砍死了。他到死都在喊，为什么给我们的是废铁！”

沈砚看着两人悲痛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怒火。这些士兵驻守边关，保家卫国，本该拿着最精良的兵器，却被人用掺了废铁的“废物”糊弄，最终葬身沙场，死不瞑目。这背后的利益链，牵扯的不仅是钱财，更是无数将士的性命，甚至可能关乎边境安危。

“你们放心，”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沈砚向你们保证，此事我定会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哪怕是皇亲国戚、阁老门生，我也绝不姑息！”

他让阿福把剩下的干粮和水都拿出来，分给五名伤兵：“这些干粮你们拿着，沿官道往南走，前面二十里有个驿站，到了那里可以求助官府，让他们给你们安排医治和口粮。”他又从行囊里拿出一些碎银子，递到李铁柱手中，“这点银子你们拿着，路上应急。”

李铁柱颤抖着接过银子，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沈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铁片，塞到沈砚手中，“大人，这是我从锻造营匠人那里偷偷拿的合格铁料样本，您对比着看，就知道那些新兵器有多差了。”

沈砚接过铁片，入手冰凉坚硬，表面光滑细腻，没有一丝杂质。他用指甲刮了刮，铁片毫无损伤，与刚才那把劣质战刀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小心翼翼地将铁片收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多谢你，这枚铁片对我很重要。你们路上务必小心，若遇到危险，就说是我沈砚的人。”

安顿好五名伤兵，沈砚和阿福重新回到官道上。风沙依旧肆虐，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黄沙，给大地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阿福翻身上马，咬牙切齿地说：“沈老板，这些人太黑心了！竟然用废铁做兵器，简直是通敌叛国！”

沈砚点点头，目光望向大同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这绝非偶然，采购、锻造、验收，每个环节都有问题。从江南的铁器商，到大同的军需官，再到背后撑腰的官员，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他们拿士兵的性命当筹码，中饱私囊，简直罪该万死。”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李铁柱提到的江南商人，还有苏知府提醒我们留意的‘顺昌号’，恐怕脱不了干系。另外，军需官李三，也是我们抵达大同后第一个要调查的人。”

阿福用力点头：“没错！等咱们到了大同，先把那个李三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肯定能问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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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明食探请大家收藏：()大明食探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沈砚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李三只是个小角色，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我们现在行踪已经暴露，大同的那些人肯定早就做好了准备，想要从李三嘴里问出真相，恐怕没那么容易。”他想起在灵丘驿站遇到的阻拦和暗算，心中愈发警惕，“接下来的路程，我们要更加小心，不能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两人骑着马，继续沿着官道向北行进。夜色渐浓，风沙渐渐小了些，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在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凄厉。沈砚从行囊里掏出苏微婉给的安神茶，用随身携带的水壶冲泡了一杯，递给阿福：“喝点茶，提提神，接下来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阿福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茶水中的菊花和酸枣仁清香四溢，驱散了些许疲惫和烦躁。他看着沈砚，眼神坚定：“沈老板，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保护好您！谁要是敢拦咱们，我就一铁锤砸扁他！”

沈砚笑了笑，阿福虽然鲁莽，但为人忠诚，力气又大，确实是个可靠的帮手。他自己也喝了一杯安神茶，茶香在口中化开，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合格的铁料样本，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铁片反射着清冷的光，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那些人的罪行。

突然，沈砚的目光被地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掉落在刚才伤兵蜷缩的草丛旁，被风沙半掩着。他翻身下马，走过去捡起徽章，只见徽章是用黄铜制成的，上面刻着两个字——“顺昌”，字体娟秀，却带着一丝张扬。

“顺昌号！”阿福也凑了过来，看到徽章上的字，忍不住惊呼，“沈老板，这就是苏知府提到的那个顺昌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们的踪迹！”

沈砚紧紧攥着那枚徽章，指节微微发白。顺昌号的徽章出现在伤兵身边，绝非巧合。要么是那个与军需官李三接头的江南商人掉落的，要么是这些伤兵领的劣质兵器上原本就有的标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顺昌号与这场劣质兵器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沈砚将徽章收好，重新翻身上马，“顺昌号，李三，王怀安，严嵩……这条线已经渐渐清晰了。”

他勒住缰绳，抬头望向漫天繁星，心中默默念道：“爹，儿子现在离真相越来越近了。那些用废铁害死士兵的凶手，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儿子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还有您当年的冤屈，我也一定会一并洗刷。”

风再次吹起，卷起地上的黄沙，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沈砚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向着大同的方向疾驰而去。阿福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响起，坚定而有力，像是在敲响正义的警钟。

前方的大同城，早已是暗流涌动，无数的阴谋和陷阱在等待着他们。但沈砚心中毫无惧色，他带着百姓的期盼，带着士兵的血泪，带着查明真相的决心，一步步走向那个充满危险的边关重镇。劣质兵器的狰狞面目已经初露，而背后更大的黑幕，也即将被他亲手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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