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冬雪,比往年更早地覆盖了盛京(沈阳)的宫阙。大政殿的鎏金瓦顶积着一层厚雪,寒风穿过殿宇飞檐,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降临的风暴。已六十八岁的努尔哈赤,正坐在暖阁的龙椅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曾经那双能洞穿战场迷雾的锐利眼眸,如今只剩下浑浊与疲惫,昔日挺拔的身躯,也因连日的病痛变得佝偻不堪。
谁也未曾想到,这位叱咤辽东、一生征战的后金大汗,会在宁远一战后迅速衰弱。数月前,他率领十万八旗劲旅,志在必得地扑向宁远城,却被袁崇焕的西洋大炮打得溃不成军。那震耳欲聋的炮声,不仅击碎了八旗军的冲锋阵列,更击碎了努尔哈赤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亲眼目睹麾下最勇猛的将士在炮火中血肉横飞,自己也被飞溅的弹片擦伤,虽无致命外伤,却让这位征战半生的老者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大汗,该服药了。”内侍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进暖阁,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
努尔哈赤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撤了吧……这药,没用。”
自宁远兵败归来,他便一病不起。起初只是胸闷气短、夜不能寐,后来竟发展到食不下咽、精神恍惚。宫中的萨满跳神祈福,汉人的御医轮番诊治,名贵的药材堆成了山,却始终无法遏制病情的恶化。努尔哈赤自己清楚,他的病,一半是外伤引发的沉疴,另一半,是心病。
他这一生,从十三副遗甲起兵,四十余年南征北战,统一女真各部,击败明廷百万大军,夺取辽东千里沃土,建立后金汗国,从未尝过如此惨败。宁远城那小小的弹丸之地,竟成了他一生无法逾越的鸿沟。每当夜深人静,战场上的炮火声、将士们的惨叫声便会在他耳边回响,让他辗转反侧,心神不宁。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决策,是不是太过轻敌?是不是太过急于求成?可这些反思,终究无法改变兵败的事实,只能让他的病情愈发沉重。
“大汗,大贝勒、四贝勒他们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内侍再次上前禀报。
努尔哈赤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让他们进来。”
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等几位贝勒鱼贯而入,他们身着素色朝服,脸上满是忧虑。看到努尔哈赤虚弱的模样,几人心中一酸,纷纷跪倒在地:“儿臣参见大汗,愿大汗龙体安康。”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起来吧……边关可有动静?”
代善站起身,躬身道:“回大汗,袁崇焕在宁远城加固城防,又派人联络朝鲜和蒙古喀尔喀部,似有联合抗金之意。不过孙承宗已被魏忠贤罢官,明廷内部党争不断,暂无大规模出兵的迹象。”
皇太极补充道:“儿臣已下令加强锦州、宁远一线的防御,同时派人安抚蒙古诸部,确保边境安稳。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近日八旗内部有些流言,说大汗病重,恐影响军心,还请大汗保重龙体。”
努尔哈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被疲惫取代:“流言?哼,朕还没死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缓过气,“告诉下面的人,谁敢再散布谣言,立斩不赦!”
“儿臣遵旨。”众贝勒齐声应道。
看着眼前的儿子们,努尔哈赤心中五味杂陈。代善身为大贝勒,性情宽厚,却优柔寡断;莽古尔泰勇猛过人,却残暴嗜杀;皇太极聪慧果决,谋略过人,却城府太深。他这一生,征战无数,创下了偌大的基业,可在立储这件事上,却始终犹豫不决。早年立长子褚英为储,可褚英心胸狭隘,得罪了太多人,最终被他处死;后来又立次子代善,却因代善与大妃阿巴亥有染,不得不废除储位。如今他病重,储位空虚,几位贝勒暗中较劲,八旗内部暗流涌动,这让他忧心忡忡。
“皇太极,”努尔哈赤看向自己最器重的儿子,“你来说说,我后金未来,该当如何?”
皇太极心中一凛,知道父亲是在试探他。他沉吟片刻,躬身道:“回大汗,我后金如今虽占据辽东,却仍面临明廷、朝鲜、蒙古三方压力。明廷虽弱,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鲜依附明廷,始终是我后顾之忧;蒙古诸部虽已归附,却人心不齐。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固内部,安抚各族百姓,发展生产,训练军队;对外则采取‘远交近攻’之策,拉拢蒙古,分化明廷,伺机夺取锦州、宁远,打通南下通道。待时机成熟,再挥师入关,问鼎中原。”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朕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众贝勒闻言,纷纷跪倒在地,痛哭道:“大汗吉人天相,一定能早日康复,率领儿臣们一统天下!”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时日无多了。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思绪飘回了赫图阿拉的那个冬天,想起了祖父和父亲的惨死,想起了十三副遗甲起兵时的决绝,想起了萨尔浒之战的惊天逆转,想起了攻占辽阳、沈阳时的意气风发。这一生,他活得轰轰烈烈,报仇雪恨,开疆拓土,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女真族人。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无数无辜的生命死于战火,这或许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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