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子，血字遗诏 第136章 无名站

（开篇引子）

“无名不是名字，是名字烧剩下的灰。

灰不说话，

却能让所有声音，听起来都像第一次。”

——

一

列车驶过最后一盏路灯，灯光被速度拉成一条细线，

像谁把“从前”二字划掉。

顾无咎睁眼，车窗上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五官平平，没有风刻的疤，也没有火烙的痕，

像刚从模具里倒出来的“普通人”。

他愣了半息，才意识到：

结婚之后，连容貌也被赎回，

如今这张脸，归“无名”所有。

二

广播轻声报站，却不再说地名，只说：

“到了。”

车门滑开，外面是清晨六点，

天色灰得均匀，像一张没写字的公文纸。

月台小得可怜，只立着一块站牌，

牌面空白，连螺丝钉都锈得不动声色。

顾无咎下车，鞋底踏到水泥地，

声音被晨雾吸走，

仿佛这里禁止回响。

三

站外只有一条小路，路边插着一块手写木牌：

“往前是余生，往回是空白，

左右无出口。”

字迹用炭条写成，风一刮就掉渣，

像临时想出来的规矩。

顾无咎把“结火”钥匙揣进口袋，

顺着小路走。

雾越来越薄，薄成一层被揉皱的膜，

膜后面露出零零散散的房屋——

全是平房，屋顶压着灰瓦，瓦上蹲着不知名的黑鸟，

鸟不叫，只把喙插进翅膀，

像把名字藏进自己的羽毛。

四

第一间屋子门口，摆着一张旧课桌，

桌上放一本空白户口本，

封面用铅笔写着：

“欢迎落户无名站，

请自己填姓名，

但别填你曾经用过的任何一个。”

顾无咎翻开，第一页已有人写下一行：

“姓名：无欠。”

字迹端正，却正在慢慢褪色，

像写完就后悔。

他提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结火之后，他连“顾无咎”三字也失去重量，

笔尖悬在纸面，抖出一小团墨涡，

最终，他只在“姓名”栏画了一个圈，

圈不封口，

像给风留的后门。

五

户口本刚合，课桌抽屉自动滑开，

里面躺着一张房卡，

卡面没有房号，只烫着一行小字：

“余生有限，请节约呼吸。”

顾无咎拿起房卡，黑鸟忽然集体振翅，

瓦片“嗒嗒”作响，像鼓掌，

也像催促。

他跟着鸟影走到巷子尽头，

那里有一栋最普通的二层小楼，

门口挂着门牌：

“无名路零号”。

他把房卡贴向感应器，

“滴——”

声音短得近乎礼貌，

门开，一股久无人住的石灰味扑面而来，

像空白在向他打招呼。

六

屋内陈设简单：

一桌一椅一床，

窗外一小片后院，

院里只剩一棵死树，树干中空，

却整整齐齐码着一圈铜铃碎片，

正是布老虎曾经的眼珠。

顾无咎蹲身，指尖碰了碰铜片，

碎片竟轻轻共振，发出极轻的“赊——”

像遥远的回声，

又像未结清的尾款。

他收回手，

把铜铃碎片埋进树根，

覆土，压实，

动作像在埋一截引线，

又像在埋自己的遗照。

七

夜里，他第一次做梦。

梦里，列车仍在行驶，

车厢却装满空白试卷，

每份试卷只有一道选择题：

“你曾经欠下的火，

A. 已结 B. 未结 C. 正在结 D. 以上皆非。”

他提笔想选A，

却发现笔尖是铜铃碎片，

一用力就断，

断口流出极细的风，

风把试卷吹成漫天纸鸟，

纸鸟飞到他耳边，齐声说：

“结火不是终点，

是火转成了暗火，

暗火不烫，

却能把人慢慢烤干。”

八

他惊醒，窗外天色仍是灰，

像梦里那沓试卷背面。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6:00，

日期栏却闪跳着“——年——月——日”，

仿佛时间也忘了自己。

顾无咎起身，走到后院，

死树下的土竟裂开一道细缝，

缝里探出一枝绿芽，

芽叶未展，先抖落一滴露水，

露水落地，发出“叮”的一声——

与铜铃同款。

他忽然明白：

无名站不让他赊，也不让他偿，

只让他“等”。

等风重新长出牙齿，

等火在暗处重新结茧，

等他把那个未封口的圈，

一笔合拢。

九

日子像被抽掉标点的长句，

一连过了不知几天。

他每天只做三件事：

给绿芽浇水，

在户口本空白处画圈，

夜里听铜铃碎片在土里轻响。

第三个清晨，绿芽长成了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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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皮是铜色，

果柄是灰白的火漆印。

顾无咎伸手，

果实却自己脱落，

落进他掌心，

“咔”一声裂成两半，

一半写着“风”，

一半写着“火”，

中间夹着一张更小的小票：

“凭此券，可兑换一次‘重新点火’的机会，

有效期：余生。”

十

他把两半果实重新合拢，

想把名字重新拼好。

然后，他翻开户口本最后一页，

终于落笔，写下：

“姓名：顾——”

笔锋刚走一半，

灰雾忽然从纸面升起，

雾中浮现少年账房的脸，

脸被绿芽的倒影切成两半，

一半冷笑，一半悲悯：

“想重新有名，

就得重新欠火，

无名站不是终点，

是赊风局的第二幕。”

顾无咎停笔，抬头，

窗外天色终于第一次出现裂缝，

裂缝里，透出一缕带火花的朝霞，

像谁把“从前”二字重新点燃。

他把户口本合上，

将那枚“风”“火”果实揣进口袋，

轻声答：

“那就再欠一次，

这一次，只赊不给利息。”

十一

他推门而出，

死树忽然开花，

花色是铜铃响过的声音，

花瓣落在房卡上，

房卡背面慢慢浮出新一行小字：

“下一站——

风已到货，火待签收。”

顾无咎把房卡插回门口感应器，

“滴——”

这一次，声音拖得很长，

像给未知放行。

他迈步，

鞋底第一次踏出回响，

回响里，

灰雾开始旋转，

像一张刚撕下来的借据，

正在重新长出签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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