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冬,大兴安岭下了场五十年未见的大雪。林场广播说零下四十二度,我看不止。雪片子砸在脸上生疼,风一刮,像有无数小刀子在肉上割。我裹紧军大衣,提着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在林子里巡夜。
我是周强,四十二岁,大兴安岭红旗林场的护林员。这活儿我干了二十年,自打林场效益不好,工友们大多南下谋生,就剩我们几个老家伙还守着。场长说:“强子,咱这林子就交给你了,别让盗木头的给祸害了。”他没说出口的是,还得防着山火,防着野兽,最重要的是——防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晚的风声不对劲。
平常的风是“呜呜”地吹,那晚却是“嗖嗖”地窜,像有什么东西在树梢间跳跃穿梭。我握紧老式猎枪,煤油灯在手里晃荡,光影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又一瞬间被黑暗吞噬。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脚印。
人的脚印,清晰得很,像是刚踩下不久。可这大雪天,又是深夜,谁会来这老林深处?我蹲下身细看,心里咯噔一下——这右脚印有个特别的豁口,我太熟悉了。
三年前,我们林场一支三人伐木队进山后就没回来。搜救队找了一个月,只找到些散落的工具。其中老李的靴子底就有这么个豁口,是他自个儿用斧头不小心劈的,还被我笑话过。
“老李?”我对着黑暗喊了一声,声音立刻被风雪吞没。
煤油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摇曳,我顺着脚印往前看,约莫二十步远的地方,隐约有个黑影在移动。不像走,倒像飘。
“谁在那儿?”我举起枪,手指冻得发僵。
那影子不停,也不回头,只是向前。我咬咬牙跟了上去。在这林子里,见着异常不管不顾,可能明天就成了雪堆里的冰棍。这是老护林员教我的。
跟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那影子忽然清晰了些。是个穿着破旧棉袄的人影,手里提着盏灯——不是煤油灯,也不是手电,是那种老旧的引魂灯,发着幽绿的光。
我心里发毛,但脚步没停。那身影转过一棵老松树,忽然间,我看见了它的侧脸——惨白如纸,眼睛是两个黑窟窿,正是失踪三年的老李!
我倒吸一口凉气,寒气直冲肺管子。老李不是死了吗?就算是活着,三年过去,怎能一点没变老?
“老李!是你吗?”我又喊,声音发颤。
它终于停下,缓缓转头。那张脸在绿光下更加骇人,嘴唇不动,我却听见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强子...跟我来...有好事...”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语调分明是老李的,可他从来叫我“周老弟”,从不叫“强子”。
我知道遇见什么了——伥鬼。老辈人讲过,被虎妖害死的人会变成伥鬼,帮虎妖引新的猎物。可这大兴安岭哪来的老虎?最后一只东北虎早在二十年前就绝迹了。
伥鬼又开始移动,速度更快了。我该往回跑,可那脚印明明就是老李的。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需要帮助呢?三年前我没能救他们,这次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矛盾撕扯着我。最终,我还是跟了上去,枪握得更紧了。
林子在黑暗中变形,熟悉的路径变得陌生。雪小了,风却更厉,刮在脸上像刀子。伥鬼手中的引魂灯忽明忽暗,绿光所照之处,树影扭曲如鬼魅。
又走了一段,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腥臊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香味。我抬头看去,差点叫出声——
前方的老槐树上,悬挂着一个个惨白的东西。凑近了才看清,那是人皮做的灯笼,薄得透明,里面跳动着幽蓝的火苗。每只灯笼上都用血写着两个大字:“替死”。
我数了数,整整九只。人皮灯笼在风中轻轻旋转,发出纸张摩擦般的窸窣声,仿佛在窃窃私语。
伥鬼停在灯笼下,转过身来。这次我看清了,它的脚根本没踩进雪里,那些脚印是凭空出现的!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来啦...来啦...”它的声音变得尖利,“替了我,我就能超生...”
我背后冷汗涔涔,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老人口中的“虎穴”,虽然不是真的山洞,却是虎妖的势力范围。那畜生就喜欢在人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三年前的自责和恐惧涌上心头。那天本该是我和老李他们一起进山的,只因儿子突发高烧,我请了假。如果他们真是遇了害,那本可能也有我一份。
“强子,替了我吧...”伥鬼的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极像我已故多年的父亲,“爹想你啊...”
我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明知是幻象,心里却酸得厉害。父亲去世时我没能在床前尽孝,这是我一辈子的痛处。
“周大哥,替了我吧...”声音又变成邻居家的小姑娘小芳,去年掉冰窟窿里没了,“水底下好冷啊...”
我几乎要崩溃了。这些逝去的人,这些遗憾和愧疚,被虎妖利用来攻击我最后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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