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台球厅内部,依旧保留着事发时的狼藉,只是多了一层警方勘察时留下的标记粉和取证后的空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埃、陈旧血迹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气味,阴冷而压抑。
王建军独自一人站在大厅中央,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深色的便装,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影在应急灯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慢而仔细地掠过现场的每一个角落——翻倒的台球桌、散落一地的彩色球体、墙壁上已经发暗的喷溅状血迹、还有那张李宏伟最后坐过的、如今歪斜在地上的椅子。
这里,是李宏伟帝国的终点,也是他王建军经手过的最重大黑社会案件的核心现场之一。打掉了李宏伟,上级表彰,舆论称赞,他肩膀上的警衔也因此增添了一颗星。但王建军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眼前这片废墟般的凝重。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通往二楼办公室的楼梯口。那里,警方取证的重点区域,也是李宏伟最后歇斯底里和绝望自毁的地方。但王建军的思绪,却仿佛穿透了墙壁,越过几个街区,投向了那个如今灯火辉煌、宾客盈门的“王朝”歌舞厅。
陈山河。
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在他的职业敏感和内心深处。
太干净了。
这是王建军对陈山河在此次事件中表现的最直观感受。从李宏伟走私车被西城势力抢劫,到百乐门赌场因“出千风波”引发骚乱继而遭到精准突袭,再到李宏伟狗急跳墙策划绑架赵红梅却反被一网打尽……这一系列导致李宏伟势力土崩瓦解的关键事件,表面上看来,陈山河及其核心势力几乎完美地置身事外。
西城劫车,是疤脸那帮蠢货见财起意;赌场被端,是警方根据“匿名线报”果断出击;绑架失败,是李宏伟手下行事不密,被陈山河的人“恰好”识破并反杀。每一条逻辑链,单独拿出来看,似乎都合情合理,证据链也指向的是其他人。
但王建军凭借多年刑警的直觉和对北林市暗流汹涌的洞察,清晰地感受到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这只手,冷静、精准、狠辣,善于借力打力,懂得利用规则和矛盾,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节点,轻轻一推,便让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崩塌。
李宏伟倒台,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迅速、平稳接管了东城大部分地盘和产业的陈山河。他不仅清除了最大的对手,还顺势壮大了自身,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指摘的法律漏洞。
王建军走到那面有着喷溅血迹的墙壁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已经变得粗糙暗沉的痕迹。他能想象出李宏伟最后那一刻的疯狂与绝望。一个横行多年的枭雄,最终不是倒在法律的审判台上,而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自我了断,这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而那个可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年轻人,此刻正风光无限地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王建军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阻隔,看清那个坐在王朝顶楼办公室里的身影。他知道,陈山河与李宏伟、宋老六之流不同。他更年轻,更有头脑,也更懂得隐藏和包装。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打打杀杀和收取保护费,他开始涉足正当生意,尝试将灰色产业“转型”,甚至隐隐有建立某种新“秩序”的迹象。
这样的对手,远比李宏伟那种张牙舞爪的恶霸更可怕,也更难对付。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王建军在心中默语,眼神冰冷,“李宏伟的覆灭,只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他清楚地知道,打掉一个李宏伟,不过是割掉了一颗显眼的毒瘤。但只要滋生毒瘤的土壤还在,只要权力和利益的诱惑还在,很快就会有新的“陈山河”冒出来,甚至可能比前一个更隐蔽,危害更大。
而陈山河,这个迅速崛起的新的“北林王”,无疑已经成为他下一阶段最重要的目标。只是,现在的陈山河,羽翼渐丰,行事谨慎,根基也开始稳固,再想动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周密的部署,以及……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王建军最后环视了一遍这片充满死亡和破败气息的废墟,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然后,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百乐门。
门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他抬头望向夜空,寥寥几颗寒星闪烁。
凝视已经完成,猎手与新的猎物之间,一场更为漫长、更为复杂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王建军知道,他面对的,将是一场硬仗。但他眼神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他的使命,就是将这城市阴影下的罪恶,一点点剥离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无论那阴影笼罩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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