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5年的寒鸦啄碎萧邑城头的残阳时,令尹子庚正领着楚军残兵蹚过濮水的薄冰,冰面被马蹄碾出细碎裂纹,“咔嗒”声响在旷野里格外刺耳。
冻裂的靴底粘着焦黑的粮秣碎屑,焦糊味混着寒风钻进鼻腔——三日前宋郑死士夜焚粮营的火光,仍烙在每个士兵眼底。这场以“雪湛阪之耻”为名的突袭,终以“弃甲南归”收局,断裂的“楚”字帅旗在风里乱晃,像一面垂头丧气的丧幡。
子庚勒马回望中原,指节因攥紧马鞭泛出青白:“这败讯,会比北风更快传遍列国。”
果然,当公元前554年的柳芽刚冒尖,淄水冰融的脆响里,这股寒意已扑进临淄宫。
病榻上的齐灵公枯如深秋老木,枯手死死攥着枚暖了半载的谷纹玉璧,指节泛白,视线昏沉中总晃着太子光被废时的怒目——平阴之败折了他的霸主锐气,如今卧病在床,当年废嫡埋下的祸根,正顺着败讯的寒意爬进殿内。
殿外甲叶相撞的脆响越来越近,他猛地咳嗽,一口血沫溅在明黄锦被上,如残雪缀红——子庚的败讯还在梁间绕,他自己的劫数,已堵在殿门外。
“君上,太子光……太子光率甲士闯宫了!”内侍连滚带爬闯入时,冠缨散了半边,发髻歪斜,声音抖得像被寒风卷着的枯叶。
齐灵公挣扎着想坐起,胸腔里涌上的气闷死死压住呼吸,喉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殿门“哐当”被撞开,太子光一身玄色戎装染着新鲜血渍——那是灵公宠臣夙沙卫的血,宫门外阻拦的卫兵,已成他复位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他身后立着晏婴与崔杼,前者执笏垂眸,面色沉如淄水寒波;后者按剑怒目,甲叶上的冰碴尚未消融,杀气腾腾。“父王,”太子光的声音冷得像冻硬的戈刃,字字砸在金砖上,“废嫡立庶,紊乱宗祧,戎子蛊惑君心,公子牙僭居储位,今日,该清算了。”
病榻旁的戎子尖叫着扑向太子光,珠翠簪环砸在金砖上脆响连片,尖利的哭声刺破殿内死寂,却被两名侍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华贵的织锦裙揉得皱如败絮。
她曾整日趴在灵公膝头,软语吹着“立幼则君权稳固”的枕边风,如今面对太子光燃着怒火的眼,只剩瘫在地上筛糠似的求饶。
十岁的公子牙被押进殿时,小脸上还沾着点心渣,胖乎乎的手攥着灵公昨日才赐予的羊脂白玉佩,玉温尚未浸透掌心。“父王……”他怯生生的呼唤刚出口,就被侍卫扯着衣袖拖出去——这个尚不知“储位”是何分量的孩子,终究成了权力棋局的弃子。
齐灵公望着幼子纤细的背影,喉头涌上的腥甜堵住了最后一声叹息,枯手一松,暖玉“咚”地滚落在榻边,撞出沉闷的回响。
这位曾妄图凭平阴之险抗衡晋联军的君主,终死于自己亲手点燃的内乱。
三日后,太子光身着衮服即位,是为齐庄公。
晏婴以“拨乱反正”之名主持国丧,崔杼率军肃清夙沙卫余党,临淄城的炊烟在淡红血味里重新升起,只是宫墙投下的阴影,比往日更沉了几分。
几乎在齐庄公即位的鼓乐声翻过泰山、传到绛都时,晋国范府的烛火已燃至深夜。
范宣子枯坐案前,指尖在竹简上反复摩挲,“栾盈通齐”四字墨痕新鲜,是他昨夜挑灯伪造,墨迹沉郁如他眼底化不开的忌惮。“栾黡在世时,就敢在朝堂上与我拍案争权,如今栾盈凭靡笄山斩将夺旗的战功崭露头角,真当我范氏是任人宰割的砧板?”他猛地将竹简拍在案上,青铜镇纸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细碎纹路。
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士鞅一身朝服入内,他立刻扬声催促:“持此简速面见主公,就说栾盈私通齐国企图叛乱,请求即刻驱逐其全族——迟则生变!”
士鞅接过竹简时,指尖触到未干的墨迹,心口像被钝戈戳了一下。他与栾盈曾并肩趴在靡笄山的草窠里,看晋军旌旗漫过山巅;也曾在庆功宴上共饮一坛烈酒,听对方拍着胸脯说“为晋死战”的豪言——那样的人,怎会是叛臣?可他抬眼望见父亲鬓角的白发与眼底的狠厉,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范氏要坐稳六卿之首的位置,栾氏这块日益锋利的绊脚石,必须彻底清除。
晋平公在朝堂上展开竹简,眉头紧锁了片刻,目光扫过阶下垂首侍立的六卿,终是泄了气。自靡笄之役后,六卿把持军权政权,他这个君主早已成了“盖章的傀儡”。
“就依范卿之意。”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的疲惫。
驱逐令传到栾府时,栾盈正在宴请麾下将领,青铜酒爵刚举到唇边,就被传令官的高声喝问砸落在地,酒液泼翻在绘着战功的绢帛上。
“我栾氏世代为晋征战,靡笄山一战更是血染征袍,何来通齐之说!”他怒目圆睁,佩剑“噌”地出鞘,剑刃映着廊下灯火,寒光刺目,却在瞥见府外列阵的晋军甲士时,重重归鞘——他明白,这是范氏的铁腕,而非君主的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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