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贝克三号”的汽笛便拉响了离队的长鸣。
詹尼站在康罗伊身侧,望着那艘补给船调转船头,船尾的浪花在铅灰色海面上划出一道银线。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蕾丝边——那是昨夜女儿用蜡笔涂过的,现在还留着淡淡的橘色痕迹。
“汤姆带着人上去了。”康罗伊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海风的咸涩。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贝克三号”的船舷上,那里有个穿藏青色制服的身影正冲旗舰挥手,是汤姆在确认人员就位。
詹尼顺着望去,看见六个水手依次钻进底舱,每人腰间都别着个拇指大小的铜制发信器——那是她亲手调试的,频率特意调成了普鲁士间谍常用的波段。
“若他们识破铅箱里的废铁……”詹尼的话尾被海风吹散。
康罗伊转过脸,她这才发现他眼底浮着血丝,像是熬了整夜。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呢手套传来:“识破才好。斯塔瑞克要的是差分机技术,越急着验证真伪,就越会暴露更多线索。”他指节叩了叩海图桌,羊皮纸上用红笔圈着冰岛西南角,“真正的第七代差分机核心,十天前就跟着‘归途一号’走了,嵌在龙骨夹层里,连船长都不知道。”
詹尼突然想起昨夜整理航海日志时,康罗伊站在舷窗边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那时他说:“詹尼,我们不是在保护技术,是在给敌人递一把带倒刺的刀。”现在她终于懂了——诱饵越像真货,咬钩的鱼才会挣扎得越狠。
“贝克三号”的轮廓渐渐模糊成雾中的黑点,罗伯特·史密斯从舰梯口上来,军帽檐还滴着水:“康罗伊先生,各舰已按您的要求调整航向,现在与诱饵船的距离拉到了八海里。”他指节抵在帽檐行了个礼,雨水顺着帽徽的银线淌进衣领,“蒸汽压力稳定,随时能切换全功率。”
康罗伊点头,目光扫过舰桥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整。
“该轮到岸上的戏了。”他转向詹尼,“去电报室盯着,等彼得的消息。”
设得兰群岛的码头飘着鳕鱼的腥气。
彼得·戴维斯把呢子大衣领子竖到耳根,靴底碾过被潮水泡软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走进“海鸦酒馆”时,正看见三个穿海关制服的人围在壁炉旁,其中一个红鼻子的正把银杯往桌上一放:“那艘补给船的货舱必须封到明天,上头说有精密仪器……”
彼得在角落的橡木桌坐下,摸出枚金币弹向酒保。
酒保接得稳稳的,眼神却往海关桌瞟了瞟。
“来杯黑啤。”彼得用挪威语说,故意把“黑啤”发成生硬的卷舌音,“再找个会玩牌的伴儿——我赌运差,得找个人分摊霉气。”
红鼻子海关员很快凑过来,靴跟磕得地板响。
他的警徽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挪威人?我表舅在卑尔根卖鲱鱼。”彼得笑着摊开牌,故意把梅花K亮得太明显。
第一局他输了半袋银币,第二局输了金袖扣,第三局当他把整袋金币推到中间时,红鼻子的喉结动了动:“这局要是我赢……”
“您想知道的都能说。”彼得把牌一扣,“我就是个倒腾木材的,可听说有些货……”他压低声音,“比木材贵重。”
红鼻子的手指在桌面敲出鼓点。
窗外传来海鸥的尖啸,彼得看见他瞳孔微微收缩——那是赌徒要孤注一掷的征兆。
“今夜子时,”红鼻子突然说,声音像生锈的铰链,“货会装上汽艇,走北航道去奥斯陆。”他抓起金币塞进怀里,起身时撞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彼得靴边洇开,“别多问,问多了没命。”
彼得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摸出藏在袖口的微型录音机。
齿轮转动的轻响被酒馆的喧闹盖住,直到红鼻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才起身把硬币拍在桌上。
酒保擦着杯子低声说:“码头仓库后巷有信鸽笼。”彼得点头,大衣下摆扫过潮湿的地板,带走了一片沾着酒渍的木屑——那底下压着他刚写好的密信。
与此同时,十二海里外的渡轮甲板上,安娜·施泰因正用丝巾擦拭眼镜。
她穿一身淡紫色羊毛裙,领口别着枚银质气象徽章,像朵被海风揉皱的紫丁香。
“气象局助理”的身份文件在海关处畅通无阻,此刻她正盯着改装过的气象仪,指针在“地磁频率”一栏微微颤动——那是“贝克三号”货舱里“核心组件”的信号。
“施泰因小姐?”身后传来带苏格兰口音的英语。
安娜转身,看见个穿粗布外套的中年女人,怀里抱着本《自然哲学讲义》,“我是玛格丽特,您要的坐标。”她快速递过张纸条,又把书翻到夹着干海藻的那页,“今晚涨潮时,补给船会靠东码头。”
安娜将纸条塞进手包,指尖触到内衬里凸起的线头——她顿了顿,随即露出得体的微笑:“谢谢,玛格丽特小姐。这天气对气压观测很有帮助。”她转身走向船舱,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靴筒里插着的细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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