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寻道 第4章 人间地狱

黎明的到来并未驱散荒野的寒意，反而带来一层湿冷的雾气。李寻依靠药葫芦里的草末和野果勉强支撑，但虚弱和饥饿如同跗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那半部《道德经》被他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着，仿佛是一件护身符，虽然他还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奥义。

他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艰难前行，希望能找到水源，或者可以果腹的野菜。雾气中视线不清，只能凭感觉摸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牲畜的嘶鸣。李寻心中一紧，警惕地伏低身体，拨开草丛向外望去。

眼前是一条较为宽阔的土路，虽然也显破败，但比之前的野地好走许多。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男女老少，推着独轮车，挑着破旧行李，形成一股缓慢向南蠕动的洪流。人数比李寻之前遇到的零散难民要多得多，但气氛同样压抑绝望，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了疲惫、恐惧和麻木。

李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混入了这支队伍。人多或许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也更容易打听到消息。他低着头，缩着肩膀，尽量不引起注意。周围的人对他这个形单影只、衣衫褴褛的少年也只是漠然地瞥上一眼，便不再关注。在这条死亡迁徙的路上，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队伍的行进速度缓慢，不时因为前方的堵塞或争吵而停滞。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尿臊和伤口溃烂的混合气味。李寻听到身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听说襄阳那边还能过活，有朝廷的兵马守着……”

“朝廷？哼，朝廷早就顾不上我们了！听说连建康那边都乱得很……”

“能逃到江南就好，过了江，总能有条活路吧？”

“活路？看看这路上死了多少人！能走到江边就是老天爷开眼了！”

这些话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李寻的心。江南，那是遥远而模糊的希望，如同雾中的灯塔，看似指引方向，却又遥不可及。

中午时分，队伍停了下来，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休息。人们纷纷寻找树荫或岩石坐下，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啃食。李寻什么都没有，只能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浑浊的河水喝了几口，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他看着水中自己憔悴倒影，一阵茫然。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震动！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迅速逼近！

“胡人！胡骑又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河滩！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像炸窝的蚂蚁般四散奔逃，刚才的秩序荡然无存。李寻的心脏骤然缩紧，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冲向河滩边缘一片茂密的芦苇荡。

他刚钻进芦苇丛，趴伏下来，胡骑就已经像旋风般冲到了河滩。这一次来的似乎是一支规模更大的劫掠队，有数十骑之多。他们狂笑着，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如同狩猎般追逐、砍杀着奔逃的难民。箭矢嗖嗖破空，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弯刀闪过，便是人头落地或开膛破肚。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滩的沙石。

李寻透过芦苇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这人间惨剧。他看到一个老人被马蹄踏过，胸膛凹陷；看到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被追上，母子一同殒命；看到胡人将年轻女子掳上马背，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恐惧、愤怒、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然而，更深的恐怖还在后面。在胡骑短暂的劫掠间歇，一些彻底绝望的难民，开始做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李寻看到，一对看似夫妻的难民，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低声哭泣着，与另一对同样带着孩子的夫妇交换了彼此的孩子……然后，空气中传来了……难以形容的咀嚼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易……子……而食！”

李寻轻颤的低喝出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了嘴，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胡人的刀箭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这是怎样的人间地狱？道德、伦理、人性，在这里都被最原始的生存**碾得粉碎！

他死死地趴在地上，将脸埋进冰冷的淤泥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而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对人性的彻底绝望。力量！ 一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疯狂呐喊。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能像那些胡人一样强大！我就能保护自己，保护……保护那些该保护的人！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在淤泥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种对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如此纯粹而野蛮。它不再是模糊的念头，而是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炽热的执念。老道给的经书，那些神秘的图案和呼吸法，在此刻具有了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胡骑在抢够了财物、粮食和女人后，呼啸着离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尸骸。河滩上只剩下零星的哭泣和呻吟。李寻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淋漓、虚脱地从芦苇荡中爬出。

他不敢再看那片修罗场，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麻木和迷茫，更深处，燃起了一簇冰冷的、名为“渴望”的火焰。他要活下去，他要找到获得力量的方法，无论那方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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