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焦臭味在风中盘旋了半月,仍未散尽。烧塌的粮垛如同巨兽的焦黑骨架,断壁残垣间凝固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暗紫色。幸存的镇民如同惊弓之鸟,在废墟中麻木地翻找着可用之物,眼神空洞。镇北角的军械仓库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深坑和扭曲的焦铁,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火硝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听风楼的风十三少摇着折扇,笑眯眯地指挥着人手清理尸体、分发有限的米粮,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地藏卫和北莽的毒蛇虽遭重创,却并未死绝,随时可能反噬。
第七日清晨,地面传来了沉闷的震动,如同远方的闷雷。初时微弱,继而清晰,最后化为连绵不绝、整齐划一的轰鸣!地平线尽头,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撕裂了戈壁的晨光,席卷而来!
尘土冲天!一面巨大的玄黑色战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只踏云咆哮的狴犴神兽——镇北军主力,狴犴营!战旗之下,是整整一千名身披玄黑色重甲、只露双目、背负制式斩马刀的精锐骑兵!坐骑皆是肩高近丈的北地龙驹,披挂着重型鳞甲,马蹄踏地,声如擂鼓!骑兵队列森严,气机相连,一股沉凝如山、肃杀如林的铁血军威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黑石镇的颓败气息,连呜咽的风声都仿佛被冻结!
为首一骑,身形并不特别魁梧,却稳如山岳。他未戴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劈的中年面容,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顾盼自雄。身下龙驹通体墨黑,唯有四蹄雪白,神骏非凡。此人正是狴犴营主将,镇北军副帅——尉迟雄!七品巅峰修为,同时使用血脉之力能短时间抗衡中三品中的六品,以治军酷烈、杀伐果断闻名西陲!
“吁——!” 尉迟雄勒住战马,龙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嘶,稳稳钉在镇口焦黑的废墟前。冰冷的目光扫过疮痍的镇子,最终落在匆匆迎上、甲胄染血、气息尚虚的韩当身上。
“韩将军,” 尉迟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声马嘶,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碎石堡战报,本将已悉知。以五千守军,独抗北莽沙狐与地藏卫联手突袭,陷阵营铁卫折损近半…韩将军,你可知罪?”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韩当单膝跪地,甲叶铿锵,昂首沉声道:“末将守土不力,致使黑石镇遭劫,陷阵营兄弟血染黄沙,罪责难逃!请副帅责罚!” 他身后残余的数十名铁卫,无论伤势多重,皆挣扎着跪倒在地,头颅低垂。
尉迟雄的目光在韩当肩甲那道狰狞的裂口和士兵们缠满染血布条的躯体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翻身下马,玄铁战靴踩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责罚?” 尉迟雄走到韩当面前,居高临下,“责罚能让死去的兄弟活过来?能让焚毁的粮草复原?”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震四野,“碎石堡乃西陲锁钥!黑石镇是其命脉!此战,非你一人之过!地藏卫勾结北莽,里应外合,其罪当诛!北莽狼子野心,其行当灭!”
他豁然转身,面对狴犴营铁骑与闻声聚拢的镇民,声如洪钟:
“奉大帅令!即日起!”
“一、狴犴营接管黑石镇防务!重建镇墙!肃清残敌!凡形迹可疑、私通外敌者,立斩不赦!”
“二、开通‘狴犴道’!后续粮秣、军械、药材由狴犴营重兵押运,直抵碎石堡!沿途设烽燧哨卡,擅闯者,杀!”
“三、征召镇民!凡参与重建、协防、开凿水井者,按工计酬,日结米粮!老弱妇孺,每日可领救济粥!”
“四、悬赏!凡提供地藏卫、北莽沙狐确切行踪者,赏元石十块!斩其首级者,赏元石五十!擢升军职!”
四条军令,条条如铁!混乱绝望的黑石镇,瞬间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冷酷却令人心安的秩序力量!镇民麻木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韩当!” 尉迟雄再次看向韩当。
“末将在!”
“念你力战负伤,死守碎石堡有功!罚俸一年!杖责三十!待伤势稍复,亲自行刑!另,戴罪立功!碎石堡防务,不容有失!再出差池,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 韩当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哽咽。这责罚,已是尉迟雄网开一面。
“风楼主,” 尉迟雄转向一旁的风十三少,语气稍缓,“听风楼协助维持秩序、传递消息之功,本将记下了。后续重建所需木材、石料、药材清单,可与本将参军对接。镇北军,不亏有功之人。”
“副帅明察秋毫,风某代黑石镇百姓谢过!” 风十三少笑容可掬地拱手,眼底精光一闪。狴犴营的强势介入,固然压制了混乱,但也意味着听风楼在黑石镇的“特殊地位”将受到极大制约。
随着尉迟雄一道道命令下达,狴犴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沉重的黑石被开采运来,新的镇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废墟上垒起。全副武装的骑兵小队如同梳子般反复扫荡镇内外,几处可疑的窝点被连根拔起,零星的地藏卫暗桩和沙盗残党在绝望的反抗中被碾成齑粉。临时粥棚架起,热气腾腾的米粥香气第一次压过了焦糊味。黑石镇,在铁血与秩序中,艰难地焕发着病态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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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镇西边缘,听风楼提供的那处僻静小院,成了风暴中唯一的宁静孤岛。秦红玉躺在榻上,脸色青黑与苍白交织,九转续命丹的金光在心口微弱而稳定地流转,如同风中残烛罩上了琉璃罩。小雀儿寸步不离,用温水小心擦拭着秦姨冰冷的手脚,眼圈始终是红的。
凌锋盘膝坐在院中,沉沙枪横于膝上。他闭目凝神,一遍遍运转《瀚海呼吸法》,试图引动脚下稀薄的大地之力,但离开沙海核心的滞涩感越发明显。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腰间那个鼓胀沉重的皮质酒囊上。
拔开塞子,一缕闪烁着细碎银芒的沙流倾泻而出,悬浮于掌心,缓缓旋转,形成一团迷你的银色星云。沙粒间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院中清晰可闻。他意念微动,银沙如活蛇窜出,瞬间缠住院角一块用来压毡布的磨盘青石!
“凝!”
噗嗤嗤!
银沙锁链骤然收紧!坚硬的青石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石屑簌簌落下,竟被勒出数道清晰的凹痕!
凌锋脸色一白,迅速收回银沙,喘息着将每一粒沙收回酒囊。精神力的消耗巨大,这银星沙如同沉重枷锁,维系着力量,也透支着生命。他抚摸着沉沙枪冰冷的枪身,追风步的引子在脑中流转,枪与人的隔膜感依旧存在。
“灰脸…” 小雀儿的声音带着担忧从门口传来,“外面…好像更乱了,又好像…没那么乱了?”
凌锋抬头,望向镇中心方向。狴犴营的旗帜在风中招展,沉重的号令声和民夫的号子声混杂传来。混乱被压制,但空气中弥漫的铁血肃杀之气,比混乱更令人窒息。秦姨的生机在流逝,沙海的力量在远离,前路迷雾重重。他握紧了酒囊,也握紧了沉沙枪。黑石镇,已非久留之地。
三日后,清晨。凌锋将最后几样必需品打包:几块硬邦邦的粗粮饼,两囊清水,一些银两,秦姨留下的几瓶金疮药和解毒丹,以及那本记录着《破军锻骨篇》心得的兽皮册子。他最后看了一眼狴犴营正在重建的镇墙,目光冰冷。秦姨的仇,陷阵营的血,黑石镇的劫,都记在地藏卫和北莽头上!终有一日,他要以血还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秦姨安置在特制的木制拖架上,铺上厚厚的毛毡,用皮绳仔细捆牢。小雀儿将装着秦姨几件旧衣和母亲骨牌的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凌锋解下沉沙枪,用厚实的油布仔细包裹好枪身,只露出暗红的枪尖,然后牢牢缚在拖架一侧。
就在他弯下腰,准备抬起拖架前端时,目光扫过院角那片被银沙勒出凹痕的青石旁的地面。昨夜一场小雨,冲刷开了表面的浮土,露出下方一小片颜色深沉的石板。鬼使神差地,凌锋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去石板上的泥水。
石板不大,只有尺许见方,边缘残缺。石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布满细密的青黑色锈迹。石板上刻着从未见过的奇异文字,扭曲如蛇虫盘绕,完全无法辨识。但石板中央,一幅用简练线条蚀刻出的地图,却让凌锋瞳孔骤缩!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海!疆域的核心,赫然是蝎尾裂谷那标志性的蝎尾状地貌!而疆域的边界,竟以粗犷的线条一路延伸,覆盖了大渊王朝西北的大片疆土,甚至触及了地图边缘模糊勾勒出的、象征着荆州巴蜀的连绵群山轮廓!在疆域图的右下角,两个残缺的古篆小字依稀可辨:“…沙…国…”
沙王国?!这片戈壁,乃至大渊西北的大片疆土,竟曾是沙民王庭的国土?!凌锋心神剧震,指尖划过冰冷的石板疆域图,仿佛触摸到一段被黄沙掩埋的浩瀚历史。怀中那枚星辰沙碎片,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这残缺的石板,如同历史投下的惊鸿一瞥,将“沙民遗族”四个字的分量,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灰脸,好了吗?”小雀儿的声音传来。
凌锋深吸一口气,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残片也塞入行囊。历史的谜团,留待将来。眼下,是活下去,救秦姨!
他弯下腰,坚实的肩膀抵住拖架前端的横木。小雀儿抬起后端。
“走!” 凌锋低喝一声,腰腿发力,沉重的拖架离地。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血火、死亡与新生的戈壁小镇,目光扫过远处狴犴营飘扬的战旗,扫过风十三少可能窥视的方向,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脚步迈出小院的门槛,踏上被狴犴营马蹄踩踏得更加坚实的道路。晨风卷起沙尘,掠过他染满风霜的脸颊。沉沙枪的枪尖在油布包裹下透出暗红的光。腰间酒囊中的银星沙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如同远行的驼铃。
拖架的轮毂碾过黑石镇边缘最后一块焦黑的土地,驶入茫茫戈壁。前方,是死亡走廊的酷热,是十万大山的险恶,是荆州的未知,更是秦姨渺茫的生机。少年肩扛着至亲的性命,背负着染血的长枪和历史的碎片,带着灵巧如雀却眼神坚定的同伴,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那风沙弥漫、前路未卜的征途。
黄沙漫卷,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黑石镇的喧嚣与铁血,被抛在身后,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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