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锦江浊浪未平。凌锋拖着湿透沉重的身躯,后背撞击暗礁的剧痛随着每一次呼吸撕扯着神经。他刚在回水湾的泥滩上喘息片刻,上游便传来令人心悸的木头爆裂声与绝望的哭喊!
抬眼望去,一艘中型客货商船在汹涌的江心如同醉汉般倾斜,船腹处赫然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浑浊的江水正疯狂倒灌!船体在激流中打着旋,桅杆折断,货物、箱笼、乃至人影如同下饺子般被抛入怒涛之中。正是黄玉凝所乘、从京城返回途经此地的客船!
“救人!” 凌锋顾不得自身伤势与疲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次扎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侠义之心与两年江涛锤炼出的坚韧,不容他袖手旁观。
江心乱象如地狱。
落水者拼命挣扎,呼救声被浪涛吞噬。破碎的船板、漂浮的货箱、散乱的行李随波逐流,更增添了混乱与危险。
凌锋如一条受伤却矫健的江鱼,劈波斩浪。他目标明确,优先救助那些明显不会水、即将被漩涡吞没的妇孺。他水性极佳,力量远超常人,或托举,或推送,将一个个濒临灭顶的身影推向相对平缓的水域。每一次发力都牵动后背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口中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
混乱中,凌锋瞥见船体残骸上那个独臂持枪的身影——黄月凝!
她立于一块剧烈摇晃的甲板残片之上,左袖空荡,仅凭右臂紧握那杆乌沉沉的短枪。身形却稳如山岳!面对倾倒的桅杆、砸落的货物、惊慌失措撞来的人群,她手中短枪化为一道乌光。
点!戳!拨!挑!
动作简洁凌厉,没有丝毫多余。枪尖精准地点在倾倒桅杆的受力薄弱处,使其轰然砸向无人水面;枪身一拨,将滚落的沉重货箱挑开轨迹;枪尾迅捷一戳,稳住一个踉跄扑来的老者。她的眼神锐利如电,穿透雨幕与混乱,冷静地指挥着附近几个尚有行动力的水手:“抱紧浮木!向东南岸漂!别慌!”
她的存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硬生生在绝望的漩涡中撑开一小片秩序的空间。这份临危不乱的沙场气度,绝非寻常江湖客所有。凌锋心中凛然。
凌锋奋力救起一个被货箱压住腿的少年,自己也险些被激流卷走。就在他抓着少年浮出水面换气的刹那,与正从一块漂浮船板跃下、救援一个落水孩童的黄玉凝,擦身而过!
距离近在咫尺!
黄月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凌锋沾满泥水的脸庞和那双在绝境中依然沉静锐利的眼睛。随即,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那个紧紧系着、被水浸透的旧皮酒囊上。
酒囊侧边,一个磨损却依旧清晰的刺绣图案映入黄玉凝眼帘:
一面布满裂痕的古朴圆盾,斜插着一柄从中断裂的长矛,断裂处缠绕着坚韧的青色藤蔓!
凤鸣军的隐秘徽记——“青藤缠断矛”!
黄月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瞳孔骤然收缩!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堡内的人?不可能,如此年轻…难道是堡内派出的暗子?或是…某位牺牲旧部的遗孤?这徽记绝非伪造!” 巨大的惊疑与一丝久违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关切瞬间涌起。但眼前孩童的呛水声将她猛地拉回现实。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右臂一探,短枪如灵蛇出洞,精准地勾住孩童衣领,发力将其带离险境,再不看凌锋一眼,继续投入救援。然而,少年那坚韧的眼神和腰间那抹青藤断矛的印记,已如烙印般刻入她心中。
沉船惨剧惊动了沿岸。
附近码头的排帮汉子们最先闻讯赶来。他们虽常收“保护费”,行事带着江湖痞气,但终究是吃水上饭的汉子,骨子里对江难有着天然的救援本能。在几个小头目的吆喝下,数十条精壮的汉子赤膊跳入水中,或驾着小舟,或直接凫水,利用他们对水流的熟悉,开始打捞落水者和散落的重要货物。
“快!竹篙!绳子!”
“那边!还有个人头!”
“接住箱子!轻点!是绸缎!”
吆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与哭喊求救声交织,形成一幅悲壮而充满生机的江上群像。
更令人动容的是下游闻讯赶来的纤夫们。他们皮肤黝黑,筋骨如铁,常年与激流搏斗。此刻,他们自发地在岸上组成人链,用粗粝的麻绳套住几艘被排帮拖到浅滩、尚能漂浮的大货箱,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一步步将其拖拽上岸,尽可能减少货主的损失。
“嘿——哟!加把劲哟!”
“脚下生根呐!莫松劲!”
粗犷的号子带着一种与自然抗争的原始力量,在雨后的江岸回荡。汗水混着泥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淌下。
凌锋将最后一个救起的妇人推上排帮的小船,自己也已精疲力竭,强撑着游回岸边。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上剧烈喘息、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嘴角再次溢出带血的唾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寒意刺骨,唯有丹田内因极限压榨而残留的一丝灼热气息还在微弱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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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月凝也已上岸。她独自站在稍高的土坡上,雨水顺着她紧贴脸颊的湿发流下。她正用一块干布仔细擦拭着那杆不离身的乌沉短枪,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空荡的左袖随风微动。她似乎对周遭的混乱、获救者的哭嚎、排帮纤夫的忙碌都漠不关心,只专注于手中的枪。
但凌锋敏锐地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数次扫过自己,尤其是腰间那个酒囊的位置。这目光锐利而克制,没有敌意,却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凌锋心中疑窦丛生。这独臂女子,绝非等闲。她为何盯着这酒囊?
当夜,锦官城,城南听风楼分舵。
密室内,灯火摇曳。陈掌柜脸上惯常的精明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发自内心的恭敬。他垂手侍立,对面坐着的正是黄月凝。她已换上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布衣,左袖依旧空荡,短枪横置于膝上。
“查一个人。” 黄月凝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今日沉船,参与救援的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八品锻骨巅峰修为,水性极佳,擅使一杆分量不轻的黑色长枪。武器材质…疑似掺杂陨铁或特殊矿石,枪身有磨损旧痕。最重要的线索,” 她顿了一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那个徽记之上,“他腰间系着一个旧皮酒囊,上面绣着‘青藤缠断矛’徽记。”
陈掌柜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恭敬:“属下明白了。这徽记…是‘家’里的印记。请大人放心,锦官城听风楼总舵及各分舵定当全力追查此子根底。”
黄月凝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跳动的灯火,思绪似乎飘远了一瞬。“此次奉几位长老之命进京,事毕返程,未曾想途中竟遇此劫。” 她语气平淡,却解释了为何会出现在这艘船上。“更没想到,会在锦江之上,见到‘家’的印记出现在一个陌生少年身上。”
“另外,” 黄月凝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光滑的枪身上摩挲,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波动,“‘家里’现在如何?秦红玉的伤…可有好转?秦珏那小子,听说在天工阁?”
陈掌柜小心回答,语带敬意:“回大人,堡内大体安好。只是入秋后雨水连绵,几位有老寒腿的长老关节酸痛,哑婆婆正悉心调理。秦红玉大人…” 他声音微沉,“她的伤势太重,根基受损,幸得当年军中旧识引荐,一直在巫峡‘悬壶谷’静养。悬壶谷医术通玄,尤擅经络调养,与凤鸣军早年有些渊源。只是…据谷中传出的消息,秦大人的伤势虽稳住,性命无忧,但修为…怕是难以恢复了。日常行动亦需小心,不可妄动真气。”
黄月凝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了然,沉默片刻。秦红玉,昔日凤鸣军中赫赫有名的斥候,救死扶伤无数,如今…她轻叹一声:“人活着,就好。悬壶谷…是个清净地。秦珏呢?”
提到秦珏,陈掌柜语气轻松了些许,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秦珏公子在天工阁,可真是了不得!他展现出的机关术天赋极高,深得几位大匠看重,据说已被某位阁老收为记名弟子,前途无量。” 他顿了顿,补充道:“公子虽身在巫峡天工阁,心却始终系着‘家’。他利用身份之便和天工阁的资源,时常能弄到一些市面上难寻的机关构件、精炼材料,甚至是一些基础机关图谱的残本,通过隐秘渠道送回堡内。铁拐孙叔那边的少年们,还有老赵执事鼓捣的一些‘小玩意儿’,可都受惠不少。公子他…是在用他的方式,默默给‘家’打根基啊。”
黄月凝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和暖意,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小子…从小就鬼精鬼精的,果然没让人失望。用天工阁的锤子,敲打‘家’里的根基…这路子,野是野了点,却也实在。” 她想起了什么,问道:“堡内现在的话事人,还是老几位?”
“是。”陈掌柜立刻应道,语气带着对老兵的敬重,一一细数:
采买执事‘独眼’老赵(右眼在沙场被毒烟熏瞎),负责对外物资交易,眼光毒辣,最恨奸商,现在有了秦公子暗中支援的材料,他那‘百宝库’里可添了不少好东西;
药庐‘哑婆婆’(喉咙被流矢所伤),一手金疮药和调理内腑的汤剂是聚落保障,年轻时据说也上阵杀敌,一身烧伤,悬壶谷那边偶尔也会通过特殊渠道送来些珍稀药材供她研究;
巡护教头‘铁拐’孙叔(双腿在断后血战中为救袍泽被重骑踏碎,靠精铁机关义肢行走),领着十几个还能动弹的老兄弟,负责聚落防卫和教导少年们基础武艺,秦公子送回的机关图谱残片,让他琢磨出了几样实用的陷阱和小机关;
至于大当家…”陈掌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近乎虔诚的敬畏,“‘无影剑’莫老(双臂齐肩而断,以精妙绝伦的御气控剑之术闻名,剑出无影,四品巅峰),仍在后山剑冢闭关,冲击那道天堑…已三年未出了。聚落内外事务,皆由几位执事共议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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