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孤藤堡,听风阁顶层密室。
黄月凝独臂按在冰冷的青鳞枪柄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末端那枚磨损的狼头浮雕。窗外,锦官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墙壁隔绝,室内只剩下银霜炭在紫铜火盆里偶尔爆裂的噼啪轻响,以及她自身绵长而低沉的呼吸。连日来的高压、布局、等待,让她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如同深秋结霜的湖面。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风,极其突兀地拂过她后颈的汗毛。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泄露,仿佛只是空气本身的一次轻微扰动。
但黄月凝按在枪柄上的独臂,肌肉在瞬间绷紧如铁石!青鳞枪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化为她神经末梢最锋利的延伸。然而,就在杀气即将透体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其熟悉、带着尘土、劣质烟草和淡淡血腥混合的、独属于记忆深处某个人的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紧绷的感知中漾开。
紧绷的肌肉骤然松弛下来,如同坚冰消融。她甚至没有回头,按在枪柄上的手也缓缓放松,只是那空荡的右肩袖管,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堡里的明桩暗哨,还是这么滴水不漏,连只耗子想溜进来都得掂量掂量斤两。” 一个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老树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她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这寂静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厚重感。
黄月凝缓缓转过身。
密室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身影。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枯瘦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腰间插着一杆磨得油光发亮的黄铜旱烟杆。他站在那里,仿佛原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气息与整个房间的沉寂完美地融为一体。脸上刀劈斧凿般的皱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须发枯槁灰白,唯有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锐利得如同能切开黑暗的鹰隼,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落在黄月凝身上,最后,那目光无可避免地定格在她空荡荡的右肩袖口。
“根叔。” 黄月凝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您来了。”
老藤根——这位执掌着庞大地下情报网络“地乞”的首领,微微点了点头。他没有立刻询问断臂之事,反而目光在黄月凝周身那凝而不散的沉凝气机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六年了,丫头。你还在六品中期打转?黄老哥当年像你这般年纪时,枪意都快凝出神形了。这孤藤堡的担子…太重了?”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也有一丝对故人之女修为停滞的审视。
黄月凝下颌的线条微微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她迎着老藤根审视的目光,坦然道:“俗务缠身,心力分散。根叔您知道的,堡里…不能没人撑着。” 她的话语简洁,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承担。言下之意,为了守住父亲留下的基业,她早已无暇专注于自身武道的精进。
老藤根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理解,有痛惜,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秋风吹过枯枝。“是啊…不能没人撑着。” 他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那空荡的袖管上,这一次,那锐利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楚,“这断臂…怎么回事?” 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黄月凝的独臂依旧稳稳按在枪柄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点。她看着老藤根眼中翻涌的情绪,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断臂之事,根叔您当年不是收到过消息了么?前些日子,换了一条命回来。值得。”
“换了一条命?” 老藤根枯瘦的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干裂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看着黄月凝那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那上面没有哀伤,没有怨愤,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残酷的清醒。这种平静,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眼底深处,化为一种磐石般的沉凝。他不再追问细节,只是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动作仿佛承载着整个江湖的重量。
“风紧了。” 老藤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粗粝的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黄铜烟锅,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是。” 黄月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她侧身,让开通往密室深处更核心区域的道路,独臂做了一个清晰有力的“请”势,“根叔,堡子需要您这杆‘老枪’坐镇。”
老藤根浑浊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足以定鼎乾坤的沉稳。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那声音仿佛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他不再看黄月凝的断臂,枯瘦却依旧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身躯挺得笔直,迈开脚步,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地越过黄月凝,朝着孤藤堡那如同迷宫般、布满机关和秘密的核心区域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踏碎一切魑魅魍魉的决然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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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瀚沙戮天请大家收藏:()瀚沙戮天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黄月凝看着那道如同融入黑暗的枯瘦背影,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她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空荡的右肩,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深吸了一口室内带着铁锈、炭火和老藤根身上独特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孤藤堡这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的巨船,终于迎来了一根足以定鼎乾坤的压舱石。
青城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幽谷。
凛冽的山风卷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呜的锐响,如同无数柄无形的利刃在切割空气。谷底一片被人工清理出的空地上,两道身影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激烈碰撞、分离。
正是凌峰与赵红鲤!
赵红鲤手中那杆赤红如血的长枪,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又或是一条被激怒的赤色蛟龙。枪势已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套路,而是彻底融入了她自身狂暴如火、侵略如焰的枪意之中!一枪刺出,枪尖未至,那灼热爆裂的罡气已然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轰向凌峰面门!枪身震颤,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嗡鸣,仿佛赤龙在咆哮!
凌峰瞳孔骤缩,手中沉沙枪瞬间化作一片泼水难入的乌光屏障。铛!铛!铛!金铁交鸣的爆响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刺耳的音波在狭窄的山谷中反复激荡,震得人耳膜生疼。每一次格挡,都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和灼热罡气顺着枪杆狂涌而入,震得他手臂酸麻,虎口几欲崩裂,脚下坚实的冻土被踩踏出一个个深深的凹坑,泥土碎石飞溅!
这是纯粹的、境界上的碾压!赵红鲤枪势之中蕴含的那股“燎原”真意,霸道、酷烈、焚尽八荒,如同实质的烈焰,不断冲击、灼烧着凌峰的精神意志。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烈焰炼狱,四面八方都是足以焚灭神魂的恐怖高温,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意凝于枪,神贯其中!你的枪就是你的意志延伸,是你与这天地争锋的脊梁!不是死物!” 山谷边缘一块平滑如镜的巨石上,那位须发皆白、身着灰布麻衣的隐世老者盘膝而坐,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穿透激烈的金铁交鸣,狠狠砸在凌峰的心神之上,“心之所至,枪锋所指!畏首畏尾,如何凝意?把你的不甘,你的守护之念,你的破境之心,统统灌进你的枪里!让它活过来!”
老者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又似一柄重锤敲碎了凌峰心中那层无形的桎梏!一股强烈的不甘与决绝如同岩浆般从心底轰然爆发!
“吼——!”
凌峰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直被赵红鲤那烈阳枪死死压制的沉沙枪,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沉光芒!不再是防御的屏障,而是化作一条悍然反扑的黑色怒蛟!枪身剧烈震颤,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他不再追求格挡那无孔不入的燎原枪势,而是将全身的精气神,将连日来被极限压榨、被生死磨砺所激发的所有潜能,连同那份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对守护身后一切的执念,毫无保留地、疯狂地灌注进这一枪之中!
沉沙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无视那灼烧神魂的烈焰意境,以最蛮横、最直接的姿态,撕裂重重枪影,直刺赵红鲤枪势最盛、也是唯一破绽所在的核心一点!这一枪,毫无花哨,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穿透意志——破!
轰——!!!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狂暴的枪意如同两座山岳轰然对撞!赤红的烈焰罡气与沉凝的乌黑枪芒猛烈爆开,形成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瞬间横扫整个谷底!坚硬的冻土被硬生生刮去一层,无数碎石如同被无形巨手抓起,又狠狠抛向四面八方!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烟尘缓缓散去。
赵红鲤持枪而立,赤红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兀自嗡嗡震颤。她英气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惊异,更多的却是棋逢对手的兴奋。在她身前数步之外,凌峰单膝跪地,以沉沙枪死死撑住身体,才没有彻底倒下。他浑身剧烈颤抖,汗水混合着尘土从额头滚滚而下,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散架。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最亮的星辰,死死盯着自己兀自震颤不已的枪尖——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的碰撞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原本如同磐石般坚固的七品初期壁垒,在极限的爆发与意志的冲击下,被硬生生撞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全新的、更为精纯凝练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正从那缝隙中汹涌澎湃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突破了!七品中期!
“好!” 巨石上的老者抚掌大笑,声震山谷,“以战养战,破而后立!这一枪,总算有了点‘凝意’的苗头!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这股‘破’的意志!它就是你叩开六品大门的钥匙!” 他目光扫过气息虚浮却眼神炽亮的凌峰,又看向战意未消的赵红鲤,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你们两个小娃娃,都是好苗子!七日已到,老夫这点压箱底的东西,也算没藏着掖着。前路漫漫,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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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锦官城的官道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蜿蜒,两侧层林尽染,枫红似火,在深秋的阳光下燃烧着最后的绚烂。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枯败的独特气息和山间特有的清冽寒意。
凌峰策马缓行。胯下的青骢马步伐稳健,蹄铁踏在铺满落叶的山道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他身上的气息比数日前更加沉凝内敛,眼神却愈发锐利深邃,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七日生死磨砺,与赵红鲤的无数次搏命交锋,加上那位隐世枪道宗师的倾力点拨,不仅让他悍然突破至七品中期,更让那“凝意”的门槛不再遥不可及。沉沙枪横在马鞍一侧的得胜钩上,枪身乌沉,似乎也敛去了曾经的躁动,多了一份经历淬火后的厚重与沉静。
赵红鲤并未与他同行。那位隐世的老宗师显然对这位烈阳枪的传人另有安排,在最后一日点拨后,便带着赵红鲤飘然离去,不知所踪。分别时,赵红鲤只是深深地看了凌峰一眼,红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保重。”随即转身,赤红的身影便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正思索间,前方官道一处背靠陡峭山壁、视野相对开阔的隘口旁,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如火如荼的枫林边缘。
那马车通体以深紫色的名贵沉檀木打造,木纹细腻如云,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车辕、窗棂等处镶嵌着精巧的银丝云纹,典雅而不张扬。拉车的两匹骏马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毛,体型匀称矫健,神骏非凡,此刻正安静地低头啃食着道旁残留的些许枯草,姿态闲适,显然训练有素。整辆马车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与沉稳的气度,与这荒僻的山道显得格格不入。
凌峰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沉沙枪冰冷的枪杆之上。体内奔流的气血微微加速,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延伸出去,警惕地探查着周围的动静。荒山野岭,如此华贵的马车突兀停驻,绝非寻常。
就在他暗自戒备,准备催马加速通过时,那辆华贵马车的深紫色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一张温润如玉、带着恰到好处笑意的脸庞出现在车帘之后。来人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清俊,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瞳颜色极深,如同最上等的墨玉,沉静而深邃,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他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疏离,仿佛只是偶遇一位旧识。
“可是凌峰凌少侠?” 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轻易便穿透了山风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凌峰耳中。
凌峰勒住马缰,青骢马在原地踏了几步,不安地打了个响鼻。他并未放松警惕,目光如电,审视着马车中那张陌生的脸:“阁下是?”
“在下柴玉麟。” 车中人微微一笑,自报家门,语气从容不迫,“冒昧拦路,还望凌少侠海涵。实在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在此等候少侠片刻。”
“柴玉麟?” 凌峰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并无痕迹。他握着枪杆的手指微微收紧,体内奔流的气血悄然加速,沉声道:“我与柴老板素不相识,不知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对方能精准地在这必经之路上截住他,显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这绝非偶然。
柴玉麟脸上的笑容不变,似乎对凌峰的戒备毫不意外。他动作优雅地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材质非皮非布,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银色光泽,表面隐隐有如同水波般流动的细微纹路,显得神秘而精致。
“初次见面,一点微薄心意,权当见面之礼,还请凌少侠莫要嫌弃。” 柴玉麟手腕轻抬,那个暗银色的锦囊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稳稳地、不快不慢地朝着马背上的凌峰飘飞过来,精准地悬停在凌峰身前半尺之处,既不显得唐突,又足以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凌峰的目光瞬间被那锦囊吸引。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绝非普通的钱袋香囊!那奇异的材质,那隐隐散发出的、与周围空间产生微妙共鸣的波动……这是传说中极其稀罕、只有顶尖大势力核心人物或身家豪富的巨贾才可能拥有的储物法器!虽然空间绝不会很大,但价值绝对惊人!
“此物名为‘芥子囊’,内有方寸之地,可存放些许随身紧要之物,颇为便利。” 柴玉麟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同在介绍一件寻常物品,“听闻凌少侠乃是孤藤堡的贵客,柴某与孤藤堡也算有些旧日渊源。今日厚颜相求,实属无奈。”
凌峰并未立刻去接那悬浮的芥子囊。他心中的警惕不仅没有因为这份厚礼而放松,反而提升到了顶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素不相识、背景神秘的巨贾,拿出如此贵重的储物法器做“见面礼”,所求之事,岂会简单?
“柴老板言重了。” 凌峰声音沉冷,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凌某一介武夫,与孤藤堡亦非隶属,不过是受人之托,略尽绵力。柴老板所求何事?不妨直言。若力所能及,凌某或可考量。若力所不及,这份厚礼,凌某断不敢受。”
“凌少侠快人快语,柴某佩服。” 柴玉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墨玉般的眼眸凝视着凌峰,仿佛要将他看透,“柴某所求,对少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入凌峰耳中:
“听闻少侠三年前,乃是从那十万大山深处的‘百草集’方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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