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省政府会议室的百叶窗,在红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钟长河指尖夹着的钢笔悬在文件上方,墨水滴在乡村振兴四个字正中央,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墨迹,宛如他此刻盘旋在脑海中的千头万绪。桌角堆叠的调研笔记里,夹着那片从黄土高坡带来的枯叶,叶脉间还沾着农户老张没说完的半句话。
钟省长,农业厅的补充数据送来了。秘书轻手轻脚将文件夹放在桌沿,目光不经意扫过摊开的笔记本——某页空白处用红铅笔勾勒着奇特的图形:三个同心圆套着五条辐射线,像靶盘又似蛛网。这是昨晚钟长河在宿舍地板上踱步三小时画下的初稿,当时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坟包。
钟长河合上钢笔帽的咔嗒声惊醒了沉思的众人。他将二十七个县的调研报告拢成整齐的一摞,指节叩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同志们,我们在塬上看到的危房、在河滩遇见的滞销果农、在村委会听到的抱怨,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他忽然停顿,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堆五花八门的物件:发霉的香菇干、褪色的民宿宣传单、印着脱贫光荣的搪瓷缸、还有半截啃过的玉米棒。
这些是过去三年乡村振兴的成绩单他拿起那包香菇干凑近灯光,霉菌在光晕下清晰可见,某示范村为了迎接检查,把冷库积压的陈货包装成有机特产;某网红民宿投入三百万,全年实际入住十四天;这个玉米棒——他举起那半拉玉米,金黄的颗粒间嵌着几颗霉斑,来自号称吨粮田的示范基地,农民自己都不吃。
会议室里响起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钟长河走到巨大的投影幕前,激光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太行山片区要搞生态旅游,但不能都建玻璃栈道;汾河谷地适合搞有机农业,可不能盲目追崇有机认证;吕梁山的窑洞民宿,得保留窗花剪纸的烟火气。他忽然关掉投影仪,整个房间陷入昏暗,只有窗外的晚霞映红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乡村振兴提质增效行动计划》的核心,他的声音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就是要把面子工程里子工程当他重新打开灯时,幕布上已经投影出五列醒目的标题:产业振兴提质、人居环境提标、乡风文明提升、治理能力提效、农民收入提高。五条红色箭头从中心向外辐射,分别指向不同的县域地图。
农业厅长下意识挺直脊背。这个框架与前任制定的十个全覆盖有着本质区别——没有量化的考核指标,取而代之的是各区域的资源禀赋分析;没有统一的建设标准,而是标注着每个村落的历史文脉;最让人心头一震的是,所有目标后面都跟着三个星号,注释栏里写着:验收标准:随机走访十户非示范户。
钟省长,这样会不会影响短期成效?发改委主任推了推眼镜,年底考核时......
考核?钟长河忽然笑了,从文件堆里抽出份泛黄的报纸,1958年的《人民日报》,亩产万斤粮的报道。他将报纸平铺在桌面上,用钢笔尾端指着某段文字,我们不能再犯用放大镜看成绩的错误。阳光恰好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那是上个月在暴雨中查看山体滑坡时新添的风霜。
深夜的省政府大楼只有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钟长河将修改第七稿的行动计划摊开,在农民收入提高那栏添加批注:建立防止返贫动态监测机制,重点关注孤寡老人、残疾人等特殊群体。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他忽然想起调研时遇到的盲眼艺人,那把破旧的三弦琴还能弹出《走西口》的调子吗?
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起来,是平陆县驻村书记发来的照片:月光下的黄河滩涂,十几个村民打着手电筒在给果树疏花。附言写着:钟省长,按您说的,我们把三亩试验田改成了矮化密植。照片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系鞋带——是那位村支书老李,此刻却安静得像块石头。
钟长河对着照片坐了很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他在行动计划扉页郑重写下:乡村振兴不是涂脂抹粉,是要让黄土长出金疙瘩,让窑洞飘出饭菜香,让娃娃们眼里有光。钢笔水在纸上洇开的痕迹,恰似他心中那幅正在徐徐展开的蓝图,每个线条都连着千家万户的炊烟,每笔色彩都掺着田野泥土的芬芳。
晨光初现时,第一辆送奶车驶过省政府大门。钟长河将文件锁进保险柜,转身看见秘书抱着摞材料站在门口,眼圈发黑却难掩兴奋:钟省长,吕梁山区的合作社连夜发来消息,他们按您的建议调整了种植结构,今年的连翘订单已经排到秋天了!
他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嘴角浮现出极淡的笑意。这份凝结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行动计划,终将化作太行深处的核桃林、汾水岸边的蔬菜大棚、黄土高坡上重新响起的信天游。而此刻办公桌上,那片来自黄土高坡的枯叶旁,不知何时多了颗饱满的麦粒,在晨光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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