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现春深 第104章 一规既定，后院风起

何妙观所居的听雨轩，坐落于王府西厢深处，是整座府邸最为僻静清冷的一角。

行路间，陆皓凝默然观察王府布局。

但见回廊曲折如迷阵，假山嶙峋掩映其间，一草一木，一亭一阁，皆显梁策素性之谨严，既为赏心悦目，亦为障眼匿形。

听雨轩外，两名小丫鬟正倚着廊柱低语轻笑，忽见王妃仪仗迤逦而来，慌忙屈膝行礼，其中一人神色慌张，转身便欲入内通禀。

“不必惊扰。”

陆皓凝抬手制止，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那丫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目光淡淡扫过两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如同掠过无足轻重的尘埃。

“何姨娘既在病中，莫要扰了她休养的清静。”

言罢，她不再多看一眼，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菱花格心门，步履从容地步入内室。

内室之中，一女子身着白玉色轻纱软罗裙，慵懒地斜倚在窗边软榻上，纤手执一柄素面团扇，正漫不经心地翻弄着一卷诗集。

窗外日光斜照，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与柔美的侧脸轮廓。

听得脚步声，何妙观抬首，脸上那份闲适惬意瞬间冻结，化为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惶，手中的团扇也骤然顿住。

“王、王妃娘娘…”

她慌忙起身，手肘不慎撞翻了榻边小几上的一只青瓷茶盏。

“哐当”一声脆响，刺破满室静谧。

茶盏落地碎裂，琥珀色的茶汤泼溅而出，在她洁白的裙裾上晕开一片狼藉的深色湿痕。

陆皓凝步履未停，行至榻前，目光如最精准的尺规，在何妙观脸上细细丈量。

这女子正当韶华，约莫十七八岁，圆眼桃腮，肌肤胜雪，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只是此刻，那双本应顾盼生辉的星眸里，盛满了无处遁形的慌乱，唇色红润，气息平稳，哪有半分病弱之态？

“听闻姨娘身子不适，本宫心中牵挂，特来探望。”

陆皓凝声音温和依旧，内里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四隅。

“如今看来，姨娘气色倒是不错，想来已无大碍，倒是本宫多虑了。”

何妙观面上顿时红白交错，指尖揪紧了团扇柄，最终咬唇，深深福下身去，姿态僵硬。

“妾身…妾身晨起确感头疼难耐，方才见日光甚好，想是能驱些寒气，便起身略坐坐…”

“不想竟惊动了王妃，实是…万死之罪。”

陆皓凝未置可否，眸光流转，落于她方才搁在榻上的那卷诗集上。

“《花间集》？姨娘倒是好雅兴。”她语气淡淡，听不出褒贬。

何妙观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声调微扬。

“王妃见笑，不过是闲暇解闷罢了。”

“这集子…是王爷赏的。妾身虽出身低微，却也略通文墨，不敢辜负王爷厚爱。”

她故意将“王爷赏的”几个字咬得清晰而重，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王妃的神色。

陆皓凝心下了然，面上只作淡然，无波无澜。

“王爷向来爱才惜才，姨娘能得他青睐，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她款步走向窗边那张摆放着古琴的紫檀木琴案，指尖轻轻拂过光润的琴身。

“这把焦尾，形制古雅，音色想必不凡，也是王爷所赐？”

“这是贵妃娘娘赏的。”何妙观脊背不着痕迹地挺直几分，带着一丝刻意的矜持，“妾身入府前，曾在贵妃娘娘跟前伺候过。”

这句话里的炫耀与隐约的威胁，已是昭然若揭。

陆皓凝轻笑一声，玉指随意拨过一根琴弦。

“铮——”

一声清越鸣响在寂静室内荡开，惊得何妙观肩头微颤。

“原来如此，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她似笑非笑地回望何妙观，眼波幽深，窥不透丝毫真实情绪。

“难怪姨娘气度不凡，只是…”

她忽地向前微倾上身，压低声音，仅容彼此听闻。

“只是不知，贵妃娘娘可知晓，她派来王府的人，如今连装病…都装得如此不像样了？”

“若是娘娘知道她的人这般懈怠，不知会作何感想？”

何妙观脸色骤变，血色尽褪，急声辩驳道：“王妃娘娘此话何意？妾身今日确实身子欠安…”

“行了。”

陆皓凝抬手，一股无形威压骤然笼罩，截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苍白辩解。

“本宫今日来，是想告诉姨娘一件事。”

她缓步行至何妙观面前，身量虽未高出许多，那份居高临下的气势却沛然莫御。

“从今往后，王府规矩，每日辰时正刻，所有侍妾，必须到本宫的主院准时请安，聆听训示。”

“若确有疾病不能前来，需提前一日告知，并经府医诊脉，出具凭证，由本宫过目核准。”

“若有无故不到，或借病推脱者…”

她目光如实质的冰线，缓缓扫过何妙观瞬间苍白的脸和微颤的唇瓣，以及那强撑却已摇摇欲坠的身形。

“一律按府规处置，绝不容情。”

何妙观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却只能深深垂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中的团扇柄里，声音低哑艰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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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陆皓凝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王爷近日政务繁忙，若无真正紧要之事，后院诸人，皆需安守本分，莫要前去打扰。”

她意有所指地凝视着何妙观瞬间绷紧的下颌和微颤的指尖，毫无情绪地问道：

“这一点，姨娘可明白？”

何妙观攥着团扇的手指，骨节捏得死白。

半晌，她才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带着压抑的愤懑：“…明白。”

陆皓凝忽而唇角微弯，淡淡一笑，只是眼底殊无欢意，反而更显疏冷。

“明白就好。姨娘既已‘大好’，明日辰时，本宫希望在正厅，准时见到你。”

言罢，她不再多看对方一眼，转身离去，裙裾曳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何妙观僵立原地，望着那一地狼藉的瓷片和茶渍，脸色青白交错，羞愤难当。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猛地将手中的团扇狠狠掷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尽是屈辱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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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听雨轩，穿过九曲回廊，但见庭前几丛翠竹临风摇曳，夏木阴阴。

青竹终是忍不住，纤指绞着帕子，低声道：

“王妃，那何姨娘明显是靖贵妃安插的眼线，为何不直接…”

“赶她出府？”

陆皓凝螓首微摇，鬓边金凤衔珠步摇纹丝不动，流苏轻曳如涟漪。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留着她，反而能让靖贵妃放松警惕。”

她眸底掠过一丝幽光，恰似暗夜流萤。

“况且，有时候一个明处的敌人，比暗处的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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