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现春深 第63章 隐忍待时，扑火逐光

接下来的日子，汴京城渐渐步入寒冬。

陆皓凝每日的生活极为规律。

天尚未明透，她便起身。

梳洗后，先至小厨房看周山湄的汤药，亲自试过温度，再看着娘亲服下，这才转往正院。

晨间的风刺骨，她裹紧半旧的青缎斗篷，穿过渐次苏醒的回廊。

沿途的下人见了，有的匆匆一礼，有的只做不见。

她皆不在意，眉眼沉静，似结了层薄霜的湖面。

柳平芜的正院总是暖香袭人，地龙烧得足，金丝炭在兽耳熏炉里无声地燃着。

她往往只立在下首听片刻训导，或得几句不咸不淡的关切，便安静退下。

回到梨香院，才是她真正劳心费神的开始。

周山湄时清醒时糊涂，清醒时拉着她的手落泪，糊涂时连她也认不得，或惊惧，或痴笑。

陆皓凝总是极有耐心，喂药、拭面、轻声细语地哄着，直至娘亲再度昏沉睡去。

午后教青竹写字，这是院里难得松快的时辰。

阳光透过高丽纸窗，变得柔和而朦胧。

她握着青竹的手，一笔一划，墨迹在宣纸上晕开。

青竹学得认真，鼻尖有时会沁出细小的汗珠。

傍晚则在院中那株梨树下静坐片刻。

无论风雨，总要待上一时半刻。

光秃的枝桠划破灰蒙的天空，她望着，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寒意侵骨，她亦不愿早回。

陆归芸果然如她所料，对射箭的热情只维持了三日。

第一日拉伤了胳膊，回来便摔碎了一套粉彩茶具，骂教习师傅不尽心。

第二日射偏的箭擦着马夫的鬓角飞过，吓得那老实汉子瘫软在地，她又嫌人家碍事晦气。

第三日干脆装病不起，裹着锦被抱怨胳膊酸、头痛、嗓子也不舒服。

但这位大小姐对睿王的执念却丝毫未减，整日缠着陆皓凝出谋划策。

她像是认定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庶妹藏着什么锦囊妙计，三天两头往梨香院跑，也不顾周山湄时有的疯状和院里的清冷。

“二妹妹，你说睿王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二妹妹，我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得如何？”

“二妹妹…”

陆皓凝不胜其烦，却不得不应付。

她如今在这府里，依附着嫡母的“仁慈”过活，对着这位嫡出的姐姐，只能忍耐。

她故意给陆归芸出些刁钻的主意。

比如让她背晦涩的兵书，学难解的棋谱，甚至建议她女扮男装去睿王府投帖。

陆归芸每每半途而废，叫苦连天，却又锲而不舍地寻找新的法子。

她像是扑火的飞蛾，只看见远处那点名为“睿王妃”的光亮，便觉得一切折腾都是值得的。

这日午后，难得暖阳破云，金辉洒落庭院，驱散了几分冬寒。

陆皓凝扶着周山湄在院中散步。

周山湄近来精神略好了些，偶尔能认得人。

“娘亲，今日天气好，我们多走一会儿。”

陆皓凝扶着周山湄的手臂，轻声细语。

周山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隔着厚厚的棉衣，仍能摸到嶙峋的肩胛。

她茫然地点头，目光涣散地看着院中那几株光秃秃的梨树，喃喃道：“花…花开了吗？”

“还没呢，要等春天。”陆皓凝耐心地回答，“到时候满树都是梨花，像雪一样白。”

周山湄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紧紧攥住陆皓凝的手腕，眼中闪过少有的清明与惊惶。

“皎皎，你爹呢？”她唤着陆皓凝的乳名，瞳孔微微颤抖。

陆皓凝身子一僵。

这是娘亲难得清醒的时刻。

她心头酸涩翻涌，面上却不敢露分毫，只将声音放得更轻缓。

“爹爹刚从临安督办回来，在前院书房呢。”

周山湄眸中的恐惧更深，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别让他来…别让他看见我这样…躲起来…皎皎，我们躲起来…”

陆皓凝心中一酸，正欲软语安慰，院门却猛地被人从外推开，发出“哐当”一声钝响。

“二妹妹！”

陆归芸一身簇新的鹅黄云锦撒花襦裙，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像一团明艳刺目的光，直愣愣地闯了进来，打破了院里小心翼翼维持的宁静。

“你看我这身衣裳怎么样？衬不衬我？”

“母亲说这云锦是宫里赏下来的，汴京城里独一匹呢！”

她兀自兴奋着，全然没留意到院中情形。

周山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发抖，瑟缩着往陆皓凝身后躲去，只敢探出半张惶惑的脸。

陆皓凝连忙侧身将娘亲完全挡在身后，一手轻轻拍抚她颤抖的脊背，声音压得低而稳。

“姨娘别怕，是姐姐来了，不是外人。”

陆归芸这才注意到疯癫的周山湄，嫌弃地瞥了一眼，撇了撇涂得嫣红的唇，嗤笑道：

“大白天的，装什么可怜吓人。”

“姐姐有事？”

陆皓凝不动声色地将周山湄护得更紧，抬眸看向陆归芸，目光平静，却隐有一层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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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归芸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兴奋地原地旋了个圈，鹅黄灿金的裙摆漾开一片耀目的流光。

“我刚从绣庄取的新衣裳，专门为冬至宫宴准备的！足足等了半个月呢！”

自从得知冬至宫中设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都会受邀，陆归芸就开始为这次宫宴绞尽脑汁，几乎魔怔。

“二妹妹，你说睿王殿下会喜欢这个颜色吗？会不会太扎眼？还是该穿那件碧绿的？”

她眼含期待，紧紧盯着陆皓凝，仿佛她的答案能决定终身。

陆皓凝敷衍道：“姐姐姿容出众，穿什么都好看。”

陆归芸得意地昂起头：“那是自然！母亲说了，这次宫宴至关重要，一定要让睿王殿下注意到我！”

她忽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近几分，带着几分秘而不宣的炫耀。

“对了，你教我的那几首诗，我都背熟了！”

“《关雎》《蒹葭》什么的…到时候若能寻机吟上两句，定能显得我颇有才情！”

陆皓凝暗自好笑。

那些都是《诗经》中最浅显的情诗，但凡读过书的闺秀都能信手拈来。

“姐姐聪慧。”她淡淡道，“不过宫宴上人多眼杂，贵人云集，姐姐还是谨慎些为好，莫要太过急切。”

“怕什么！”陆归芸不以为然，“我打听过了，睿王殿下最喜欢有才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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