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归鸿 第14章 梅落惊鸿影（三）

疏影阁内，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暖意融融。巨大的鎏金兽首熏笼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香袭人。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踩上去无声无息。紫檀木的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宫点、时令鲜果和温热的琼浆玉液。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皇帝尚未驾临。在场的皆是皇亲国戚、勋贵重臣的女眷。

柳如烟的位置被安排在非常靠前、视野极佳的地方，足见谢珩如今的权势与皇帝的“恩宠”。她姿态优雅地落座，享受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恭维。苏清韫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垂首肃立在柳如烟座后三步之外的阴影里，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北狄使臣到——！”

整个疏影阁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起身，敛衽垂首。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跳！北狄使臣？！

只见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深沉的皇帝，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他身后跟着几位身着北狄传统服饰、身形高大、面容粗犷的使臣。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鹰鼻鹞眼，目光如电，顾盼间带着一股草原狼王的剽悍之气，正是北狄此次出使大梁的副使，阿史那贺鲁。

皇帝在主位落座，面带微笑，显得颇为和煦：“众卿平身。今日赏梅佳会，又有北狄贵客远道而来，共襄盛举，实乃幸事。都随意些，莫要拘礼。”

众人谢恩落座。气氛看似轻松，但无形的威压和暗流却更加汹涌。

阿史那贺鲁操着生硬的官话，向皇帝行礼致意，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过在场的女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当他的目光掠过柳如烟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柳如烟身后那个穿着灰暗棉袄、垂首肃立的单薄身影时，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那眼神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疑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这细微的变化极其短暂，几乎无人察觉。但一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般、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这位北狄副使的苏清韫，心头却猛地一震！

他……认识我？或者说……认识过去的我？为何会有那样的眼神？惋惜？为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击中她！苏家所谓的“通敌叛国”，勾结的对象正是北狄！难道……这个阿史那贺鲁，与当年构陷苏家的“密信”有关？！他认出了自己这个苏家唯一的幸存者？那眼神中的惋惜，是对苏家覆灭的感叹？还是……对某种真相的复杂情绪？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的探究欲，让苏清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制下去，身体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苏清韫！”柳如烟略带不悦的低声呵斥传来，“抖什么抖！给我站好了！丢人现眼！”

苏清韫立刻收敛心神，将身体绷得笔直，如同真正的木偶。

皇帝似乎并未留意到这角落的动静，他正与阿史那贺鲁谈笑风生，言语间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

“贺鲁副使，朕听闻北境今年风雪尤甚，牧民生活艰难啊。”皇帝端起玉杯，轻啜一口，目光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阿史那贺鲁哈哈一笑，声如洪钟：“陛下消息灵通！草原儿女，习惯了风雪磨砺。只是……狼群在风雪中找不到猎物，有时也会铤而走险，侵扰邻居的牧场。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他话中带刺，暗指边境冲突。

皇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哦？是吗？朕倒觉得，狼群再凶，也需明白，猎户的弓箭和陷阱，永远比它们的爪牙更锋利。守好各自的草场，相安无事，才是长久之道。贺鲁副使以为如何？” 他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在场的重臣女眷，最后在柳如烟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又意味深长地掠过她身后低垂着头的苏清韫。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紧！皇帝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却让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为何要看自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陛下所言极是！”阿史那贺鲁笑着应和，目光却再次飞快地扫过苏清韫，随即端起酒杯，“外臣敬陛下一杯！愿两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更加热络。命妇贵女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席，在宫女的引导下，前往梅林深处赏玩。

“柳姑娘，”一个宫女上前，恭敬地对柳如烟道，“梅林深处‘暗香坞’附近有几株百年绿萼，开得正好，陛下吩咐，请姑娘移步赏玩。”

柳如烟面露喜色，这是皇帝对她（或者说对谢珩）的格外恩宠。她矜持地起身，由侍女搀扶着，袅袅婷婷地向外走去，还不忘回头冷声吩咐：“苏清韫，跟上！离远点，别污了这满园梅花！”

苏清韫默默跟上，心头却是一动。赏梅？分散人群？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梅林深处，曲径通幽。各色梅花在冰雪映衬下，更显清绝。香气清冷馥郁，沁人心脾。贵妇贵女们笑语晏晏，赏花品评，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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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烬雪归鸿请大家收藏：()烬雪归鸿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苏清韫远远地跟在柳如烟一行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假山、亭台、回廊、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的低阶宫女太监……

就在她们经过一处僻静的假山回廊时，一个捧着食盒、脚步匆匆的低阶小宫女，似乎被地上的薄冰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小宫女惊呼一声，手中的食盒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朝着柳如烟的方向砸去！

食盒盖子翻开，里面滚烫的羹汤和几碟精致的点心眼看就要泼洒到柳如烟那身价值连城的银红宫装上！

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后面的苏清韫，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或者说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她并非去挡那食盒，而是看似慌乱地、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了那个即将摔倒的小宫女身上！

“啊！”小宫女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向旁边歪倒，手中的食盒也改变了方向，“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冰冷的假山石壁和地面上！滚烫的羹汤溅起，有几滴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柳如烟的裙摆上！

“我的衣服！”柳如烟看着裙摆上那几点碍眼的污渍，瞬间花容失色，失声尖叫！她猛地转身，扬手就朝那个撞人的“罪魁祸首”——苏清韫的脸上狠狠扇去！

“啪！”

又是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苏清韫被打得头一偏，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指痕。她顺势“哎哟”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假山回廊一处凹陷的角落。

“贱婢！你是故意的！”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摔倒在地、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苏清韫，对赶来的侍卫和宫女尖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等本姑娘禀明陛下和相爷，再好好处置她！”

场面一片混乱。侍卫上前，宫女们忙着安抚暴怒的柳如烟，查看她的裙摆。那个闯祸的小宫女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人注意到，摔倒在假山角落雪地里的苏清韫，在身体遮挡的瞬间，她的手指如同灵蛇般探入假山石缝一处极其隐蔽的、覆盖着薄雪的凹槽中！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物件！

她心脏狂跳，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在侍卫粗鲁的手即将抓住她胳膊的瞬间，她飞快地将那油纸包塞进了自己破旧棉袄的内袋深处！动作快得如同闪电！

“滚起来！”侍卫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

苏清韫低垂着头，任由侍卫拖拽。脸颊火辣辣地疼，身上沾满了血水泥污，狼狈不堪。但她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狂喜的火焰！

东西！拿到了！

赵敬之……等我！

她被侍卫粗暴地拖离了这处梅林，带向未知的囚禁之所。身后，柳如烟尖利的怒骂声和梅花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渐渐远去。

疏影阁的方向，皇帝站在暖阁的窗前，目光深邃地望向梅林骚动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而那位北狄副使阿史那贺鲁，也正端着一杯酒，目光穿过重重梅影，落在那个被拖走的、灰暗单薄的身影上，眼神复杂难辨。

梅落惊鸿影。

暗香浮沉中。

谁人执棋？

谁为棋子？

命运的齿轮，在暗流与梅香中，悄然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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