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归鸿 第346章 典仪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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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难得的晴朗天气，将葬雪关内外的积雪映照得一片刺目银白。然而，这明亮的天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凝重肃杀的气息。

镇北行辕至校场的宽阔主道早已被清空，洒上细沙，两侧每隔三步便肃立着一名全副武装、目不斜视的玄甲卫。他们白色的伪装服已换成了统一的玄色轻甲，肩甲上烙着代表谢珩权柄的独特徽记，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刀出半鞘，弓弩上弦，无声地散发着凛冽的警告意味。

关内百姓被勒令居于家中，商铺紧闭。能出现在道路两侧高楼窗后、或校场外围指定区域的，只有经过严格核验的军中将领、文吏以及部分“可靠”的地方耆老。每一张面孔都紧绷着，眼神中混杂着敬畏、恐惧、好奇，以及深藏其下的各种盘算。

辰时三刻，低沉的号角声如同闷雷，自镇北行辕方向隆隆响起，穿透凛冽的寒气，传遍整个关城。

凯旋大典，正式开场。

苏清韫站在行辕正门内的阴影处，身上穿着谢珩命人送来的、符合她此刻“身份”的服饰——并非繁复的宫装或华服，而是一身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箭袖劲装，外罩一件同色镶银狐毛边的织锦斗篷。乌发挽成简单的髻，以一支素银簪固定，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

这身打扮，既不过分张扬引人注目，又足够清晰地向外界表明她的存在——一个与谢珩关系匪浅、值得他带在身边出席如此重要场合的女子。

她握紧了袖中那柄名为“承影”的短剑。剑鞘紧贴着手腕内侧的肌肤，传来星殒寒铁特有的微凉触感，与她怀中玉璜的温润形成奇异的对比，却又隐隐共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不可避免的紧张与悸动，她抬步，走出了阴影。

门外，谢珩已然等候。

他今日也换下了常服，一身玄色绣暗金蟒纹的朝服，外披玄狐大氅，头戴七梁进贤冠。这一身象征着极致权柄的装束，将他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威严凛然，只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泄露了他重伤未愈的实情。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肃立的仪仗和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在检阅属于自己的疆土与臣民。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身，目光落在苏清韫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她的状态。

“准备好了？”他声音不高，只有两人能听清。

苏清韫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谢珩转身，当先向门外那辆早已备好的、由四匹纯黑骏马拉着的宽大车驾走去。车驾并无过多奢华装饰，通体玄色，只在车辕和厢壁刻有简单的云纹，显得厚重而威仪。

按照礼制，苏清韫本应乘坐后方另一辆规格较低的马车。但谢珩在车辕前顿住脚步，并未登车，而是侧身，向苏清韫伸出了手。

一个无声的邀请，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刹那间，苏清韫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从四面八方射来，聚焦在她身上！惊愕、猜测、恍然、妒忌、审视……种种情绪混杂在那些目光中。

她心脏微微一紧，但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没有去看谢珩伸出的手，只是自然地、仿佛理所应当般，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借力登上了车辕。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滞涩。

谢珩也随之登车，与她并肩立于车辕之上，并未进入车厢。

“起驾——！”

司礼官尖锐的唱喏声响起。

车驾缓缓启动，在肃穆的玄甲卫护卫下，沿着洒满细沙的主道，向着校场方向迤逦而行。

寒风扑面，扬起苏清韫斗篷的边缘和鬓角的碎发。她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谢珩的存在，以及他那仿佛能镇压一切不安的、沉静而强大的气场。更远处，是无数双眼睛的窥探与评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也踏入了谢珩为她、也为他们共同的敌人设下的，最华丽的陷阱。

道路两旁死寂无声，只有车轮碾过沙砾的细微声响和整齐划一的铠甲摩擦声。这沉默比喧嚣更令人窒息。

车驾缓缓驶入校场。

校场早已被布置成典仪的格局。北面高台之上，设香案、旌旗，以及象征军权的斧钺仪仗。台下，黑压压站满了按品级、部属排列的北境边军将领与精锐士卒，鸦雀无声，唯有寒风卷动旗帜猎猎作响。

当谢珩与苏清韫并肩立于车辕，出现在校场入口时，那股无声的压力达到了顶峰。成千上万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汇聚而来，带着难以形容的重量。

苏清韫的掌心微微渗出汗意，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陌生的、带着各种神色的面孔。她不能露怯。

车驾在高台之下停稳。

谢珩率先步下车辕，苏清韫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铺着红毡的台阶，缓步登上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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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烬雪归鸿请大家收藏：()烬雪归鸿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脚步落在木质台阶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仿佛能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终于，两人站定于高台中央，香案之前。

谢珩转过身，面向台下万千将士。阳光落在他玄色的朝服上，那暗金蟒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然后，谢珩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因内力加持，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逆阉吴奎，勾结宵小，袭杀钦差，祸乱北境，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幸赖将士忠勇，天佑大周，此獠及其党羽，已尽数伏法！”

台下，秦苍率先单膝跪地，振臂高呼：“天佑大周！谢相威武！”

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全场！无数将领兵卒紧跟着齐刷刷跪倒，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

“天佑大周！谢相威武——！”

声浪滚滚，震撼人心，仿佛连天际的流云都要被冲散。

谢珩抬了抬手。

呐喊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迅速平息下去，重新恢复成令人心悸的寂静。所有人都仰头望着高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或者说……判决。

“北境重地，不可一日无主。”谢珩的声音依旧平稳，“陛下旨意未达之前，北境一应军政要务，由本相……暂摄！”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反应不一。有人面露喜色，有人眼神闪烁，更多人则是深深的敬畏。

“凡忠于朝廷，恪尽职守者，本相自当论功行赏，一视同仁。”谢珩话锋一转，语气骤然转冷，目光如同冰刃般扫过台下几个方向，“凡心怀异志，勾结外敌，或对平叛有功之士心怀怨怼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杀、无、赦！”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席卷了整个校场！不少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将头埋得更低。

“现在，”谢珩的目光再次变得平淡，“开始论功行赏。”

按照早已拟定的名单，秦苍开始唱名，一队队有功将士按序出列，登上高台一侧的副台，接受谢珩的亲自嘉奖和擢升。金银、绸缎、田地、官爵……丰厚的赏赐流水般颁下，伴随着激昂的乐曲和一阵阵压低的欢呼，方才那肃杀的气氛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苏清韫一直安静地站在谢珩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她能感觉到，尽管众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受赏的将士和谢珩身上，但仍有无形的视线，如同滑腻的毒蛇，时不时地缠绕在她身上，带着探究、评估，以及……冰冷的恶意。

她不动声色，只是将心神更加凝聚，感知着怀中的玉璜和袖中的“承影”。玉璜温润如常，“承影”则传来一丝极细微的、仿佛被什么引动的震颤。

有东西……在靠近？或者说，在窥伺？

她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扫过台下人群，扫过高台周围的阴影，扫过远处建筑物的窗口……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那股被锁定的、如同猎物般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谢珩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进行着赏赐仪式，偶尔会对受赏的将领说上一两句勉励的话。但他的左手，一直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在袖中微微屈伸了一下。

那是他与秦苍约定的暗号之一。

苏清韫的心微微一提。看来，谢珩也察觉到了。

赏赐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接近尾声。最后一批受赏的将领叩谢后下台，乐声也暂时停歇。

就在这新旧环节交替、众人心神稍懈的微妙间隙——

“咻——！”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校场上空短暂的平静！

并非来自台下人群，也并非来自周围建筑！

而是来自——天空！

所有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枚通体漆黑、只有尾羽一点猩红的怪异箭矢，如同来自九幽的夺命符，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自极高处的一片浮云阴影中电射而下！目标，赫然是——高台之上，谢珩身侧的苏清韫！

这箭矢的轨迹刁钻无比，速度更是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刹那，箭尖那点猩红已然在苏清韫瞳孔中急剧放大！

时机、角度、速度，都堪称绝杀！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千钧一发！

苏清韫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死亡的冰冷气息将她彻底笼罩！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箭矢未至、凌厉的劲风已然刺痛了她的面颊！

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线、连思维都几乎凝固的瞬间——

一直看似毫无防备的谢珩，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比那箭矢更快，却仿佛早已预判到了一切！他没有去格挡那根本无法格挡的箭矢，而是猛地侧身，张开双臂，用自己那玄狐大氅宽大的袍袖和整个身体，如同最坚固的盾牌，完完全全地，将苏清韫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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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烬雪归鸿请大家收藏：()烬雪归鸿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斜上方某处空无一物的虚空，猛地一甩！

“噗嗤——！”

黑色箭矢，毫无阻碍地，狠狠钉入了谢珩的左肩！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却硬生生凭借着强悍的意志力站稳，依旧将苏清韫牢牢护住！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远处某座钟楼的飞檐阴影中传来！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折翼的飞鸟，从那高处颓然坠落，重重砸在下方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再无声息！

谢珩甩出的那枚乌光暗器，竟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了隐藏在高处、发动这惊天刺杀的弓弩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直到那黑影坠落，直到谢珩肩头绽开刺目的血花，染红玄狐大氅，台下众人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中回过神来！

“有刺客——！”

“保护谢相——！”

“抓刺客！”

惊呼声、怒吼声、兵刃出鞘声瞬间响成一片！校场彻底炸开了锅！玄甲卫反应最快，一部分如同潮水般涌向高台，将谢珩与苏清韫团团护住，另一部分则扑向那黑影坠落的地点以及箭矢射来的方向！

场面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

苏清韫被谢珩紧紧护在怀中，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他身上清冷的沉水香气。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因剧痛而微微的颤抖，也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浸透她的肩头衣物。

“谢珩！”她失声惊呼，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别动！”谢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沙哑而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待在我身后！”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台下那因突变而骚动的人群，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肃静——！”

蕴含内力的两个字，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骚动竟然真的被强行压制下去几分。

谢珩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脸色苍白如纸，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台下那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别有深意的面孔。

“逆党余孽，死性不改，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他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秦苍！”

“属下在！”秦苍浑身浴血（方才混乱中已斩杀数名趁乱试图靠近的“可疑分子”），厉声应道。

“封锁全场！严查所有人等！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命令下达，玄甲卫立刻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般行动起来，控制出入口，分割人群，开始逐一盘查。

谢珩这才缓缓松开苏清韫，身形微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苏清韫连忙扶住他。

“你的伤……”

“无碍。”谢珩咬着牙，示意她噤声。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校场，投向了远处钟楼的方向，又缓缓扫过台下几个神色有异的将领，眸底深处，一片冰封的寒意。

鱼儿，终于忍不住咬钩了。

只是这代价……他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肩，又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发白、眼中带着未散惊悸与担忧的苏清韫，心中那冰冷的杀意，如同野火燎原，熊熊燃烧起来。

这场大典，注定要以血色收场。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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