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璇带来的墨家子弟开始在抚剑镇内外勘测地脉,他们的行动迅捷而沉默,像是某种精准的器械在运转。
许轻舟找到正在祖祠后院检查一块古碑的苏璇。
“苏姑娘,我有几个问题。”
苏璇直起身,拭去额角的细汗:“请讲。”
“第一,山河大阵节点重启,动静有多大?会不会引来王明远甚至幽冥道的注意?”
“会。”苏璇回答得很干脆,“地脉引动,灵气汇聚,对修行者而言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阵法若成,便有护持之能;若不成,我们皆是待宰羔羊。”
“第二,守阵人与地脉绑定后,我还能离开抚剑镇吗?”
苏璇沉默片刻:“理论上可以,但距离越远,你的力量衰减越严重,阵法也会随之衰弱。超过百里,血契反噬便会开始。”
许轻舟点点头,继续问:“第三,如果……如果阵法成了,能护住多少人?能护多久?”
这次苏璇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许轻舟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她熟悉的决绝——那种将自身命运与一方水土彻底捆绑的觉悟。
“节点初成,护阵范围约方圆五里,可勉强覆盖抚剑镇核心区域。”她的声音放轻了些,“至于能护多久……取决于地脉的稳定,取决于外敌的强度,也取决于守阵人能支撑多久。”
“我明白了。”许轻舟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墨家天工脉帮我,真的只是为了重启山河大阵节点?”
苏璇的眼神微微动摇。
“这只是原因之一。”她终于承认,“另一个原因……我们需要验证‘守阵人’之法是否可行。墨家散落神州各脉,都在寻找重启山河大阵的方法。抚剑镇,是我们的第一个试点。”
“若成功呢?”
“若成功,我们将以此为例,尝试唤醒其他尚存的地脉节点。”苏璇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炽热,“若能串联起三五个节点,便能形成小范围的地脉网络,届时……”
她没有说完,但许轻舟懂了。
这不是无私的帮助,这是一场交易。墨家需要他这个实验品,而抚剑镇需要墨家的技术和阵法。
“很公平。”许轻舟说,“至少你们没有隐瞒。”
“许轻舟,”苏璇忽然叫住他,“守阵血契已成,但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七天。这七天里,你可以尝试主动沟通地脉——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这能让你在阵法重启时少受些冲击。”
“如何引导?”
“静坐,凝神,感受大地的心跳。”苏璇说,“地脉不是死物,它有呼吸,有脉搏。找到那个节奏,与它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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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陈望找到了正在临时搭建的铁匠铺里帮忙的许轻舟。
“墨家那些人,可靠吗?”老先生开门见山。
“至少比王明远可靠。”许轻舟将一块烧红的铁坯夹上砧台,“他们需要我活着完成阵法,而王明远只想我们死。”
陈望点点头,在炉火旁坐下:“我查了些古籍。山河大阵确有其事,千年前曾护佑神州免受天灾地祸。但大阵崩毁后,地脉紊乱,灵气枯竭,修行之道才日渐衰微。”
他顿了顿:“若此阵真能重启,影响的或许不止抚剑镇。”
“我知道。”许轻舟抡起铁锤,“但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活过这关再说。”
“轻舟。”陈望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沉,“守阵人的代价,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与一方土地生死绑定,意味着你再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成家、远行……”
铁锤在空中顿了顿,然后重重落下,溅起一蓬火星。
“陈老,”许轻舟盯着通红的铁坯,“如果连家都没了,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陈望长长叹息,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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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许轻舟按照苏璇的指点,在祖祠地下密室里静坐。
闭上眼,他尝试沉入那种与地脉共鸣的状态。起初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但渐渐地,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
那是泥土中水分渗透的细响,是岩层深处热流涌动的低鸣,是无数根系在黑暗中延伸的窸窣。
然后,他“看”到了光——不是视觉意义上的光,而是一道道流淌在地层深处的、温润而浩瀚的暖流。它们如同大地的血管,蜿蜒交错,其中一道尤为粗壮明亮,从西北方向延伸而来,在抚剑镇地下盘绕成一个复杂的结。
那应该就是苏璇说的“龙脊余脉”。
许轻舟尝试将意识探向那道暖流。起初像是伸手探入激流,几乎要被冲散。他稳住心神,不再抵抗,而是顺着那脉搏般的节奏,缓缓与之同步。
一种奇异的体验出现了。
他仿佛不再只是坐在密室里,而是同时“存在”于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感受到镇墙上守夜人踩过石板的震动,感受到地窖里孩童睡梦中翻身,感受到墨家子弟在某处地下埋设构件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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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两界闲游录请大家收藏:()两界闲游录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甚至“看”到了更远处——镇外三里暗哨处,赵莽正警惕地扫视着黑暗;更远的山道上,几只夜枭扑棱棱飞起,似乎被什么惊扰。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感知时,一股剧烈的刺痛突然从胸口传来!
“咳!”许轻舟猛地睁眼,咳出一口鲜血。
血滴落在地面,竟没有渗入泥土,而是诡异地聚成一团,微微发光。
密室的门被推开,苏璇快步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脸色一变:“你感知到了什么?”
“山道那边……有东西惊起了夜枭。”许轻舟抹去嘴角的血,“但我想看仔细时,就被反噬了。”
苏璇蹲下身,仔细观察那团发光的血:“地脉示警。有带着恶意的东西正在靠近,而且……很强。”
她抬头,眼神凝重:“你的感知与地脉连接越深,对这种恶意就越敏感。但贸然深入,会被地脉中积累的怨煞之气所伤。”
“怨煞之气?”
“千年大劫,生灵涂炭,那些怨恨、恐惧、绝望的情绪沉淀在地脉中,如同淤积的污血。”苏璇解释道,“守阵人要做的,不仅是引导地脉之力,还要缓慢净化这些怨煞——否则时日一久,你自己也会被侵蚀神智。”
许轻舟苦笑:“这活儿还真不好干。”
“所以才需要血契,需要地只印碎片护持你的神魂。”苏璇站起身,“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山道那边的动静,必须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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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赵莽带着两个守山卫返回,脸色铁青。
“不是州府兵。”他喘着粗气,“是‘东西’。”
“什么东西?”许轻舟问。
“三具尸体……不,三具会动的尸体。”赵莽的声音有些发颤,“穿着破烂的麻衣,皮肤青黑,眼窝里冒着绿火。它们在山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被我射中一箭也不倒,只是晃了晃。”
苏璇的瞳孔骤然收缩:“尸傀。”
“幽冥道的手笔。”陈望沉声道,“他们等不及了,先放这些邪物来试探,顺便……制造恐惧。”
“能对付吗?”许轻舟看向苏璇。
“寻常刀剑难伤,需以纯阳之气或符咒破之。”苏璇从怀中取出几张黄符,“墨家虽不擅驱邪,但基本的破煞符还是有的。我带人去清理。”
“我跟你去。”许轻舟提起刀。
“你留下。”苏璇摇头,“守阵人不宜轻易涉险,而且你需要保存实力应对月圆之夜。”
她顿了顿,又说:“况且,这只是试探。真正的威胁还在后面。”
最终,苏璇带着三名墨家子弟和赵莽等人出了镇子。一个时辰后,他们返回,身上带着淡淡的腐臭味。
“处理掉了。”苏璇说得轻描淡写,但许轻舟看到她袖口有一处焦黑的撕裂,“都是新死的尸体炼制的,炼制手法粗劣,不算难对付。”
“但这是个信号。”陈望说,“幽冥道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在看着。”
“那就让他们看。”许轻舟站起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还有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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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抚剑镇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墨家子弟的布阵工作进展迅速,那些奇异的构件被埋入地下,按照某种古老的规律排列。许轻舟能感觉到,地脉中的暖流正被缓缓引导,向着几个关键节点汇聚。
他每天都会花时间静坐沟通地脉,每次都比上一次深入一点,但也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淤积的怨煞——那是无数绝望的嘶吼、痛苦的呻吟、不甘的诅咒,沉淀了千年,沉重得让人窒息。
第三天深夜,他在沟通地脉时,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怨煞的嘶吼,而是一个清晰的、疲惫的人声:
“……还有人吗?”
许轻舟猛地惊醒。
“怎么了?”守在密室外的苏璇推门进来。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许轻舟描述道,“像是……一个人在问‘还有人吗’。”
苏璇的脸色变了:“在地脉中?”
“是的,就在龙脊余脉深处。”
苏璇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那可能是……‘前代守阵人’的残念。”
“什么?”
“山河大阵崩毁时,八十一处节点的守阵人大多殉阵而亡。”苏璇的声音很轻,“他们的神魂与地脉相连,阵破时无法逃脱,有些便化作了地脉中的残念,千年不散。”
她看着许轻舟:“如果你真能听到他,说明你的共鸣已经触及了地脉核心。但小心——残念往往充满执念和混乱,容易被影响。”
“我想再试试。”许轻舟说,“如果他真是前代守阵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苏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我在旁边护法。一旦感觉不对,立刻退出。”
许轻舟重新闭目凝神。这一次,他主动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探去。
黑暗、暖流、怨煞的嘶吼……他穿过这些,循着那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不断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团黯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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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吗?”那人影重复着,声音空洞。
“有。”许轻舟尝试回应,“我是抚剑镇许轻舟,新的守阵人。”
人影猛地一震,缓缓抬头。那是一张模糊的脸,但眼神却突然有了焦点:
“新……守阵人?阵法……要重启了?”
“是的。”许轻舟说,“墨家天工脉正在布置。”
“墨家……天工……”人影喃喃着,忽然激动起来,“不!不能重启!快停下!”
“为什么?”
“因为……”人影的声音充满恐惧,“这下面……镇压着东西!”
许轻舟心头一紧:“什么东西?”
“大劫的余孽……地脉的污秽……它们……还活着!”人影的身形剧烈波动,“当年我们不是战败……我们是自愿殉阵,以全部守阵人的性命为代价,才把它们封在了地脉深处!”
“如果重启阵法,封印会松动……它们会醒来!”
许轻舟如遭雷击。
而就在这时,那团光突然剧烈扭曲,人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被什么东西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快走……告诉墨家……不能……”
声音戛然而止。
许轻舟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浑身冷汗。
“你看到了什么?”苏璇急问。
许轻舟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苏璇,你们墨家知不知道——山河大阵的节点,不只是地脉枢纽。”
“它还是……封印?”
苏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在苏璇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知道。”许轻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或者说,墨家知道。”
苏璇闭上了眼睛。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中满是疲惫和……愧疚。
“是的。”她说,“墨家典籍中有零星记载,暗示某些节点兼具封印之能。但记录残缺,我们无法确定是哪些节点,更不清楚封印的是什么。”
她看向许轻舟:“脉主给我的任务里,确实有‘勘察节点封印状态’这一项。但我们以为,即便真有封印,千年过去,被封印之物也该消散了……”
“它们没有消散。”许轻舟打断她,“那位前代守阵人的残念说,它们还活着。当年所有守阵人自愿殉阵,就是为了封住它们。”
苏璇的手在微微颤抖:“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重启节点,可能会……”
“可能会放出不该放出的东西。”许轻舟替她说完。
两人沉默对视。
“还有四天就是月圆之夜。”许轻舟缓缓道,“现在停下,还来得及吗?”
苏璇苦涩地摇头:“地脉已经初步激活,枢机构件已埋设大半。强行中止,会引起地脉反冲,后果可能比继续更糟。”
“那如果继续呢?封印松动的几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苏璇诚实得残忍,“墨家没有这方面的完整记载。我们……是在摸索。”
许轻舟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里踱步。一步,两步,三步。他停下,望向墙上一道细微的裂缝——那是多年前一次地震留下的。
“苏姑娘。”他背对着她,“你说过,守阵人与地脉生死绑定。那么,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被放出来,第一个要面对的,是我,对吗?”
“……是的。”
“所以,这是我的选择。”许轻舟转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继续。”
苏璇怔住了:“可是——”
“没有可是。”许轻舟说,“停下,抚剑镇必死无疑——王明远不会放过我们,幽冥道更不会。继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要冒封印的风险。”
他顿了顿:“而且,如果那些东西真被封印了千年,就算出来,也未必还有多少力量。总比面对州府大军和幽冥道的邪术强。”
苏璇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那种将一切利弊冷静权衡后,依然选择向前走的决绝,让她既震撼,又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我会重新检查所有枢机构件。”她郑重地说,“尝试加固与封印相关的部分。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但……我会尽力。”
“够了。”许轻舟说,“去做吧。我再去地脉里看看,也许还能找到那位前代守阵人,问出更多信息。”
“小心。”苏璇叮嘱,“残念往往不稳定,容易被封印之物的气息污染。”
“我会的。”
苏璇离开后,许轻舟重新盘膝坐下。
他没有立刻沉入地脉,而是先摸了摸怀中的白玉碎片。自从与血契融合后,碎片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时刻散发着温润的热度。
“如果你真是地只印的一部分……”他低声自语,“那你应该知道下面封着什么吧?”
碎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
许轻舟闭上眼,再次将意识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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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在升高。不是炽热,而是一种厚重的、仿佛置身母腹般的温暖。
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团黯淡的光——但比上次更微弱,更飘摇。
“前辈?”他尝试呼唤。
光团动了动,那人影重新凝聚,但比之前更模糊。
“你……又来了。”声音断断续续,“走……快走……它们……醒了……”
“它们是什么?”许轻舟追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影剧烈颤抖,仿佛回忆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大劫……不是天灾……是‘门’开了……”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从门里……爬出来的东西……杀不死……只能封进地脉……用山河大阵……用我们的命……”
“门?什么门?”
“不知道……只知道……不能让它再开……”人影的声音突然急促,“来了……它们知道我跟你说话了……快走!”
一股冰冷的恶意突然从地脉深处涌来,仿佛无数双眼睛同时睁开,盯住了许轻舟的意识。
他猛地撤退,但那股恶意如影随形,死死纠缠。
危急关头,怀中的白玉碎片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温暖、纯净、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力量席卷开来,将那股恶意硬生生逼退。
许轻舟的意识回归身体,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
但这一次,他没有咳血。
碎片保护了他。
他低头看着胸口——隔着衣服,能感觉到那里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明一暗,如同呼吸。
“地只印……”他喃喃道。
也许,这枚碎片,就是应对封印之物的关键。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轻舟!”是赵莽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镇子西边……出事了!”
许轻舟冲出密室:“怎么了?”
“地里……地里冒出黑色的手!”赵莽脸色惨白,“好几个在那边巡逻的兄弟,被拖进去了!”
许轻舟和苏璇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
不是因为月圆之夜。
而是因为幽冥道,可能正在从另一边……试图撬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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