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第12章 《王六郎》－－一个重情重义的溺鬼奇闻

诸位听客，今儿个咱不说那帝王将相，也不讲才子佳人，单表一桩奇闻！这故事说的可不是寻常鬼怪，而是个重情重义的溺鬼——王六郎！您且细听，这段奇缘保准让您啧啧称奇！

话说山东淄川城北住着个许姓渔夫，这人有个怪脾气！每回半夜打鱼，必带一壶老酒到河边。

您猜他怎的？先不急着撒网，反倒斟满一杯，往地上一泼，嘴里念到：“河里的苦命冤魂哟，都来饮杯酒暖暖身子吧！

这许姓渔夫天天如此，从不间断。但奇的是！别个渔夫时常空筐而归，偏生这许老汉夜夜满载！您说怪不怪？这夜半三更的，河里竟似有人替他赶鱼一般！

且说这一夜，老许正独酌呢，忽见月光下有个青衫少年徘徊岸边。

老许是热心肠，招手道：小哥若不嫌弃，同饮两杯如何？

那少年也不推辞，施施然坐下。

可这夜邪门了！酒过三巡，网上来的尽是些水草。

少年忽然起身：恩公稍待，待我去下游为您驱鱼！

话音刚落，只见他衣袂飘飘而去，不消片刻折返，笑道：鱼群来了！

霎时，河面哗然作响！老许撒网一捞——好家伙！三四条尺长鲤鱼活蹦乱跳！

正要道谢，少年却摆手说道：连日受您酒水恩惠，区区驱鱼何足挂齿？若蒙不弃，愿夜夜相伴。

老许问其姓名，少年回道：“姓王，无字，唤我王六郎即可。”

自此以后，二人夜夜相聚，一晃半年。

这晚，六郎忽泪光闪烁，说道：许大哥，你我情同骨肉，可惜...明日就要分别了。

老许手中酒碗一晃，连忙问：贤弟何出此言？

六郎连饮三杯，终哽咽道：实不相瞒——我乃河中溺死之鬼！因贪杯醉落水中，已飘零数载。前番驱鱼相报，全为谢您洒酒之恩。明日午时便有替身，该去投胎了。

老许虽惊不惧，反敬酒说道：脱劫超生是大喜事！只不知替身何人？

六郎遥指河面，回道：明日有个抱婴妇人在此溺亡......

说完，雄鸡报晓，二人洒泪而别。

次日晌午，老许躲在柳树后偷看。果见一个妇人踉跄落水！只见那婴儿在岸上啼哭，妇人在浪里沉浮......

老许攥紧拳头欲救，又想及六郎前程，正踌躇间，那妇人竟挣扎着爬上岸来，抱起孩儿去了，简直奇哉！

当夜，老许又惴惴来到河边，却见六郎含笑相迎，对他说：大哥莫疑，是我放了她......我见她怀中婴孩可怜，若替我一人害两命，于心何忍？故而放她生路，你我缘分未尽。

老许闻言肃然起敬，不禁感叹道：贤弟此仁心，必通达天地！

果然数日后，六郎全身金光闪烁，来向老许告别：天帝感我仁心，封作招远县邬镇土地神！明日赴任，哥哥若念旧情，可来相会！

老许不顾妻子劝阻，收拾行囊便往东去，刚到招远县，更奇的事就来了！

刚进旅店，掌柜的瞪大眼睛问道：客官莫非姓许？从淄川来？

原来，全镇的人夜里都梦到神人嘱咐：吾友许公将至，当好生款待！

霎时间男女老少围满客栈，这个赠银两，那个送干粮！

随后，老许找到土地祠焚香祝祷：贤弟！老哥践约来了！

话音未落，忽见神座后刮起旋风，绕梁三匝方散。

当夜梦里，六郎冠带煌煌而来，说：人神殊途，不得现身相见。乡民薄礼略表心意，归途自有相送...

归程时，但见羊角旋风相伴十余里，老许望空拜别：贤弟珍重！仁者必福泽一方！

许某回家后，生活渐渐富裕，从此安居乐业，不再捕鱼。后来招远人到淄川，都说邬镇土地灵验非常呐！

这异史先生（即蒲松龄）捋着胡子叹道：“一个人哪，要是飞黄腾达了还不忘贫贱之交，方为真神！如今多少达官贵人，早不认得布衣故交喽！咱给您说个真事儿！我们那儿有个隐居的老先生，家里穷得叮当响。他有个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如今在衙门里捞了个肥差。老先生琢磨着：‘到底是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交情，投奔他准能得些照应。’好家伙！当真是砸锅卖铁凑盘缠，风餐露宿赶了千里路。您猜怎么着？那官老爷见着旧友，先是把貂皮帽子往下拉，再叫随从收起华盖伞，高头大马换成小毛驴，连走路都不敢让靴子发出声响——生怕穷朋友沾着他的官气！他那俏皮族弟写了首《月令调》讥讽：

貂帽压眉遮面庞，华盖伞儿收得忙，

高头大马变驴响，官靴蹭地悄无声~”

列位您听听！这世态炎凉岂不可笑？所以说王六郎这般鬼神，倒比活人更重情义。但凡身居高位者，都该摸摸心口：莫忘来时路，莫负旧时人哪！

这正是：

锦衣怎掩薄凉心，驴马换乘见伪真。

唯有幽冥通古道，浊酒一酹重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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