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中的咆哮和挣扎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军营固有的喧嚣所吞没。围观的人群散去,各怀心思,只留下满地狼藉。
刘贵又叮嘱了李世欢几句,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李世欢站在原地,看似平静,实则心潮汹涌。刚才那短短一刻钟的冲突与斡旋,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落马坡面对突厥骑兵。他几乎是在与整个军营的成规和数名军官的权威进行一场豪赌。
赌赢了,暂时保下了侯二。 但接下来该如何?
司马达走了过来,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低声道:“李兄弟,你……你这次太冒险了!那侯二分明是个祸根,为了他同时得罪苦役营王莽和之前的王焕队正,值得吗?刘大哥虽然这次帮了忙,我看他也心里打鼓。”
李世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深邃:“司马,你觉得侯二此人如何?”
司马达一愣,想了想道:“勇则勇矣,然性如烈火,桀骜不驯,毫无纪律可言,是一把双刃剑,而且极易伤及自身。”
“说得不错。”李世欢点了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但正因如此,他才可能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绝刀’。”
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我从马厩挣扎至今,靠的是什么?是谨小慎微,是抓住机遇,是展现价值。但在这盘根错节的军中,仅靠这些,或许能安稳立足,却难有大作为。我们还需要一股绝对的力量。
“侯二,就是这股力。”李世欢的眼神变得锐利,“他无牵无挂,悍不畏死,又对军中不公充满怨恨。这样的人,若能稍加引导,其爆发出的能量将超乎想象。更重要的是,此刻无人敢用他,无人愿沾他,正是价值最低、也是投入最小时的时候。”
司马达若有所思:“所以……你是在投资?”
“可以这么理解。”李世欢沉声道,“这是一笔风险极高的投资。可能血本无归,甚至反噬自身。但若成功,回报也将极其惊人。乱世将至,朝廷使者巡查在即,怀朔镇暗流涌动。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需要一把能在我需要时,为我撕开一条血路的刀。”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方才我观察过,那些高级军官对侯二的死活并不真正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稳定和面子。苦役营王莽理亏心虚,王焕队正也只是恼我拂了他面子,并非与侯二有死仇。刘贵大哥虽觉冒险,但重义气,且我已数次施恩于他,他不得不帮。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缝隙。”
“那接下来该如何?”司马达被李世欢的分析说服,但依旧担忧,“侯二如今被严加看管,你如何接触?即便接触,他又岂会轻易信你?”
“不能急。”李世欢冷静地道,“侯二刚经历大变,心气正傲,怨气最深之时,此刻去招揽,无异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被他视为假惺惺的施舍。必须先磨一磨他的性子。”
“如何磨?”
“苦役营的囚笼和接下来的审判,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李世欢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需要真正体会到绝望,体会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体会到除了我,无人会、也无人敢替他说话的现实。当他锐气被挫,心生彷徨,甚至对生存都产生怀疑时,才是伸出援手的最佳时机。”
司马达听得背后微微发凉,他再次意识到,身旁这位从马厩中爬出的兄弟,其心志和手段,远非常人可比。
“那……我们眼下做什么?”
“等。”李世欢吐出两个字,“一是等上面的处置结果。侯二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上头如何定性。我会让刘贵大哥继续帮忙打探消息,必要时再使些钱帛,务必不能让侯二被简单处决或废掉。二是等朝廷使者的消息。大变局往往意味着大洗牌,或许能带来转机。”
他看向司马达:“司马,你这段时间要更加留意各类消息,尤其是关于朝廷使者行程、怀朔镇各位大人物的动向、乃至其他各镇有没有类似侯二这种不得志的悍卒的消息。我们要的信息,越多越好。”
“明白!”司马达重重点头,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却也更加兴奋。
“至于我,”李世欢继续道,“明面上,一切如常。操练、巡营,甚至要表现得对侯二之事不再过分关心,以免引人疑心。暗地里,我会通过杜老蔫那条线,继续摸清辎重营和后勤的脉络,尤其是王莽、王焕那些人的人际关系和把柄。有机会,或许可以……”
他没有说下去,但司马达已然明白。抓住对手的把柄,关键时刻或许能用来交换或者制衡。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散去。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表面似乎恢复了平静。关于侯二的处置迟迟没有下文,仿佛被刻意冷处理了。苦役营王莽变得低调了许多,似乎真怕上面追究他监管不力的责任。王焕队正遇到李世欢时,眼神更加冰冷,但也没再主动生事。
李世欢果然如他所说,一切照旧。甚至在一次和刘贵喝酒时,刘贵主动提起侯二,暗示要不要再打点一下狱卒免得侯二在里头被暗算时,李世欢也只是淡淡一笑,举杯道:“大哥好意心领了。不过侯二之事,已非我等能插手。是福是祸,看他的造化吧。来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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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番表态,反而让刘贵觉得李世欢知情识趣,懂得分寸,不再那么担心他继续蛮干。
暗地里,李世欢却通过司马达,密切关注着囚笼那边的消息。侯二被单独关押,据说开始时每日咆哮怒骂,绝食抗争,但狱卒得了某种暗示,并未过分虐待,只是不理不睬。几天下来,骂声渐渐少了,变成了死寂般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李世欢知道,火候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另一方面,司马达通过杜老蔫和各种零碎渠道,果然搜集到更多信息。朝廷使者一行约二十人,已过马邑,预计五日内抵达怀朔。使者姓崔,出自清河崔氏,官拜散骑常侍,看似清贵,实则颇有实权,此次巡查边镇,似乎带有特殊的任务。
同时,他也摸到了一些关于王莽的丑事:此人不仅克扣苦役口粮中饱私囊,还曾倒卖过一批报废的军械给流民,差点酿成大祸,最后是走了长史周大人的门路才压下去。而王焕队正,则与副将赵大人麾下的一个亲信校尉走得颇近。
这些信息,都被李世欢一一记下,如同拼图般,在他脑中慢慢拼接。
时机在一点点成熟。
傍晚,李世欢巡营经过靠近囚笼的区域时,故意放慢了脚步。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持续了很久,声音嘶哑无力,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李世欢脚步顿了顿,对跟在身边的巡营同伴状似无意地叹道:“唉,听着像是侯二?咳得这么厉害,别是上次的伤没好,又染了风寒。这天气,牢里阴冷,怕是难熬。”
那同伴是个老实人,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可惜了那身好武艺……不过也是他自己作的孽。”
李世欢不再多说,继续巡逻。但他知道,这句话,很快就会通过某种途径,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他在释放一个信号:他依旧关注着侯二,并且带有一丝“同情”和“惋惜”。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心理铺垫。
又过了两日,朝廷使者抵达前的最后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今春第一场豪雨,电闪雷鸣,气温骤降。
李世欢站在营房门口,看着如注的暴雨和被风吹得摇曳的火把,对司马达低声道:“时机差不多了。”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但天气依旧阴沉寒冷。李世欢通过刘贵,弄来了一小包治疗风寒和跌打损伤的药材,又拿了自己份例里的一块干肉,用油纸包好。
他没有亲自去,而是找到了一个曾在苦役营干过、后来因为机灵被调到其他岗位、且受过刘贵恩惠的老兵。
他将东西和一小块碎银塞给那老兵,低声道:“老哥,帮个忙。把这药和肉,想法子递给侯二。什么都别说,也别让人看见是你送的。”
那老兵有些犹豫:“李兄弟,这……要是被发现了……”
“放心,狱卒那边,刘什长打过招呼了,他们只会睁只眼闭只眼。”李世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万一……你就说是我让你送的,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那老兵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和药材,又想到刘贵的面子,一咬牙:“成!俺就豁出去一回!”
东西很快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了囚笼。
没有言语,没有劝降,只有一包能救命的药和一块能填肚子的肉。
李世欢在进行一次无声的投资,也是一次试探。他在测试侯二的反应,也在测试自己目前经营起来的关系网是否能办成这种“小事”。
结果令人满意。东西送进去了,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当天下午,消息传来:朝廷崔使者仪仗已至三十里外,明日午时正式入镇!怀朔镇上下顿时忙碌起来,准备迎接。
风云,即将涌动。
李世欢站在校场上,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和忙碌的人群。
侯二这把刀,第一步的算计,已经落下。
棋局已至中盘,落子愈发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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