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沙沙”声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阳光逐渐毒辣起来,照在士卒们汗流浃背的身上,也照在他们手中那些正在被努力打磨、修缮的劣质军械上。起初的愤懑和屈辱,在专注的劳动中,似乎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坚韧的东西。没有人交谈,只有磨石摩擦金属的噪音,以及偶尔响起的、对某件实在无法修缮的皮甲或箭杆的低声咒骂。
李世欢没有待在点将台上,而是穿梭在士卒中间。他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亲自示范如何用有限的工具将弯曲的枪杆校直,如何用皮革边角料加固皮甲的薄弱处,如何将那些几乎算是废铁的环首刀,至少磨出能割开皮肉的刃口。
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每当有士卒遇到难题,他便会蹲下身,耐心指点。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但这种身体力行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稳定军心。
“队主,这刀胚子太软,就算磨利了,砍两下也得卷刃。”一个老卒捧着一柄怎么磨都显得黯淡的环首刀,愁眉苦脸地对李世欢说。
李世欢接过刀,用手指仔细感受着刀身的质地,点了点头:“是不行。先磨着,至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真正的杀敌利器,我们另想办法。”他拍了拍老卒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让兄弟们拿着烧火棍去拼命。”
老卒看着李世欢沉静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稍稍平息,用力点了点头,继续埋头苦干。
李世欢走到校场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损坏最严重的军械,几乎可以被认定为废品。周平正带着几个人在这里分拣,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严肃。
“队主,”周平见李世欢过来,低声道,“粗略清点过了,此番拨付的军械,至少有四成不堪使用,三成需要大修,仅有不到三成勉强合格。与账册上所载的‘精良’二字,相差甚远。”
李世欢看着那堆“废品”,眼神冰冷:“账目呢?”
“刘司库那边的手续天衣无缝,入库、出库记录齐全,我们领械时也签字画押了。”周平道,“若以此去质询,他大可推说是我们保管不善,或是领械后自行调换。”
李世欢沉默片刻,问道:“王老五那边有什么动静?”
周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今早领械时,他表现得很积极,还帮着分发。但属下注意到,他看到那些劣质军械时,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并不意外。而且,他领到自己什的军械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开始打磨,而是借口内急,离开了一小会儿。”
“去了哪里?”
“方向是营区东侧的茅厕,那边靠近辎重营的区域,人员混杂。我们的人不好跟得太近,但他回来时,脚步似乎轻快了些。”
李世欢眼中寒光一闪。东侧茅厕……那里确实有个后门,偶尔有负责运送垃圾的杂役出入。
“继续盯着他,不要惊动。”李世欢吩咐道,“另外,侯二那边有什么发现?”
“侯什长带着人,表面上在帮忙修缮军械,暗地里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反应。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有异常接触。不过……”周平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侯什长脾气急躁,属下担心他若发现确凿证据,会按捺不住,直接动手。”
李世欢揉了揉眉心,这也是他担心的一点。侯二的忠诚毋庸置疑,但这份悍勇若控制不好,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很可能授人以柄。
“我知道了。我会提醒他。”李世欢道,“当务之急,是解决军械问题。光靠打磨修补,解决不了根本。我们缴获的那些土匪装备,数量有限,且制式不一,只能应急。”
他沉吟道:“周平,你心思缜密,交给你一个任务。想办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接触镇上的工匠。特别是铁匠和弓匠。我们需要一批优质的弓弦、箭簇,如果能找到可靠的铁匠,看看能否私下打造一些关键的兵刃部件,比如枪头、刀条。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剿匪分得的钱财,他大部分都分了下去,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远远不够。
“属下明白。”周平凛然领命,“我会小心行事。”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侯二带着两名士卒,押着一个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的人走了过来。被押着的人拼命挣扎叫嚷,正是王老五!
“队主!抓到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了!”侯二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一下子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校场上的打磨声戛然而止,所有士卒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李世欢心头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他脸色一沉,喝道:“侯二!怎么回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侯二将王老五往前一推,王老五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侯二指着他对李世欢道:“队主!这厮刚才鬼鬼祟祟想溜出营区,被俺安排在暗哨的兄弟逮个正着!从他怀里搜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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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马奴的帝王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说着,侯二将一块叠好的、灰扑扑的麻布递给李世欢。
李世欢接过,展开一看,眼神骤然收缩。麻布上用木炭画着一些简陋的图形和符号,正是他前几日为了改良弓弩和设计小组战术时,随手画的一些草图!虽然只是雏形,但其中蕴含的一些思路,比如弓臂的弧度、弩机的结构、小队配合的箭头阵型,都清晰可见!
“王老五!”李世欢的声音如同结了冰,“这是什么?你欲带往何处?”
王老五趴在地上,眼神慌乱,嘴上却强自辩解:“队……队主,冤枉啊!这……这是小的自己胡乱画的,想……想拿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酒钱……”
“放你娘的屁!”侯二一脚踹在王老五的屁股上,“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夯货,能画出这玩意儿?说!是谁指使你的?!”
王老五被踹得嗷嗷叫,却咬死了不松口:“没人指使!就是俺自己画的!侯什长,你不能冤枉好人啊!”
李世欢看着手中这份粗糙却关键的草图,又看看地上耍赖的王老五,心中念头飞转。人赃并获,王老五盗窃军事图纸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但幕后主使是谁?是刘司库,还是赵副将?王老五显然是个被推出来的小卒子,就算严刑拷打,恐怕也问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反而会打草惊蛇。
而且,侯二当众将人拿下,事情已经闹开,如何处理,关乎军心,也关乎他李世欢的威信。
校场上所有的士卒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等待着队主的决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李世欢缓缓走到王老五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王老五,我且问你,昨日刘司库手下的书办,找你何事?”
王老五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中的慌乱更甚,支吾道:“没……没什么,就是问问俺在队里过得咋样……”
“他给了你什么?”李世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没……没给什么……”王老五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世欢不再看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士卒,朗声道:“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领到了劣质军械,有人就想看我们的笑话,想让我们在战场上送死!这还不够,还想偷走我们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一点保命、杀敌的本事!”
他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士卒们的心上。
“吃里扒外,勾结外人,损害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
他转过头,看向侯二:“侯二!”
“在!”
“将王老五捆了,堵上嘴,押入禁闭营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侯二大声应命,立刻带人将还在叫嚷的王老五拖了下去。
处理完王老五,李世欢再次面向众人,语气沉痛而坚定:“兄弟们,军械不堪用,是我们眼下最大的难关!但只要我们人心不散,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从今日起,各什轮流值守,夜间加派双岗,谨防小人再次作祟!”
“至于军械,”他提高声调,“他们不给好的,我们就自己造!造不了好的,我们就用差的练出更好的本事!从明天开始,除了常规操练,增加夜间辨识、山林潜行、器械格斗的训练!我们要让那些人知道,就算赤手空拳,我们照样是能撕碎敌人的狼!”
他没有选择立刻拿着图纸去向上级控告,那正中对方下怀,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推诿。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艰难的方式,内部肃清,自强不息。
“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震天的回应响起,带着被激发出的血性和同仇敌忾的气势。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部下,李世欢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王老五只是一颗被轻易拔掉的钉子,但隐藏在水下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军械案的背后,是怀朔镇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对他这个“异类”的第一次正式围剿。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在这漩涡中,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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