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后的山坡还留着昨夜火烧的焦黑痕迹,陈默蹲在老鬼的坟前,用工兵铲一点点填着被血藤拱开的土坑。焦土混着晨露泛着冷光,指尖捏着的军装碎片已经被体温焐热,上面的弹壳印记硌得掌心生疼——那是老鬼当年替他挡子弹时,嵌进肩胛骨的那颗。
“排长,骨灰盒都收好了。”小马抱着三个木盒走过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地下的人。木盒上分别刻着“老赵”“柱子”“石头”,都是去年在黑风口牺牲的弟兄,昨夜从血藤里捡出来的骨殖,碎得只能用红布裹着放进盒里。
陈默点点头,接过木盒排在坟头,对着老鬼的墓碑说:“老鬼,我把弟兄们给你送回来了。你总说‘咱这队人,死了也得凑齐了打扑克’,现在齐了,就是牌技差了点,你多担待。”
墓碑上的“忠魂”二字被他用布擦得发亮,旁边新刻的“藤怕心”三个字,笔画里还嵌着没清理干净的焦灰。陈默指尖抚过这三个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哒”声,像是金属落地。
回头时,只见小马正蹲在不远处,手里的军用水壶掉在地上,壶盖滚到血藤烧尽的灰烬里。他脸色惨白,指着灰烬中冒出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默心头一紧,走过去才看清——焦黑的藤根间,竟钻出了一株嫩芽,不是血藤那幽绿的毒色,而是带着点鹅黄,芽尖顶着颗晶莹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剔透的光。更奇的是,嫩芽的根须缠着半片白骨,看形状像是截指骨,正是昨夜从血藤里捡出来、属于石头的那截。
“这是……向日葵?”陈默愣住了。石头牺牲前总爱在哨所门口种向日葵,说这花“脸盘子大,看着就喜庆”,牺牲那天还捧着颗花籽说要给陈默留着,结果子弹穿胸而过时,花籽从口袋滚出来,撒了一路。
嫩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轻轻晃了晃,芽尖的露珠滚落,砸在焦灰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陈默突然想起昨夜小马的话——“藤怕心”,难道老鬼说的“心”,不只是放下仇恨,还有这些藏在骨殖里的念想?
“排长你看!”小马突然指着老鬼的墓碑底座,那里也冒出了点新绿,仔细看竟是株薄荷,叶片上还沾着点碎布屑,是老鬼生前总揣在兜里的薄荷苗,说“闻着醒神”。
陈默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老赵总爱往枪托上缠红布条,说“媳妇绣的,能保平安”,此刻老赵的骨灰盒旁,果然有根红布条缠着颗生锈的弹壳,壳上还留着牙印——那是老赵紧张时的习惯;柱子总偷藏着块奶糖,说要留给“第一个走出黑风口的娃”,此刻他的盒边,竟真的躺着块融化后又凝固的奶糖,糖纸皱巴巴的,印着早已停产的图案。
这些在血藤里被侵蚀得只剩碎片的念想,竟然借着焦黑的毒壤抽了芽。
“原来……”陈默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株向日葵苗,嫩芽的绒毛蹭得指尖发痒,“老鬼说的‘藤怕心’,是怕这些藏在骨头缝里的念想啊。”
就在这时,东边的荒坡传来一阵骚动。两人猛地回头,只见昨夜被烧毁的血藤根部,竟又冒出了新的藤须,比之前更粗,带着暗红的血丝,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正朝着这边蔓延过来!
“操!还来!”小马瞬间抄起火焰喷射器,手指扣在扳机上,“排长,这次直接烧到根!”
陈默却按住了他的手,目光落在向日葵苗上。嫩芽被藤须逼得微微颤抖,却没有像昨夜的血藤那样疯狂扭动,反而缓缓挺直了腰,芽尖朝着太阳的方向,像是在蓄力。
“等等。”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你看它的根。”
小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向日葵的根须正顺着石头的指骨往地下钻,所过之处,那些暗红的血藤须竟像被烫到似的蜷缩起来,接触的地方冒出缕缕白烟,像是冰雪遇了火。
“这……这是石头的指骨在护着它?”小马惊得瞪大了眼睛。
陈默没说话,只是缓缓松开了握着枪的手。他想起石头牺牲时,明明中了三枪,却硬是攥着颗手榴弹爬了十米,就为了炸掉血藤的主根;想起老赵用身体挡在他身前,后背被藤须扎得像筛子,嘴里还骂着“小兔崽子快跑”;想起柱子把最后颗奶糖塞进他兜里,自己抱着炸药包冲进了藤群……
那些藏在骨殖里的念想,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原来从来都没消失。
血藤越逼越近,暗红的藤须已经快缠上向日葵苗。就在这时,老赵骨灰盒旁的红布条突然无风自动,缠上了最近的一根藤须,布条上的绣花针孔里竟渗出点点红光,藤须像是被强酸泼过,瞬间溃烂下去;柱子的奶糖突然裂开,流出黏腻的糖浆,滴在地上形成道无形的屏障,血藤一靠近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寸步难行。
最惊人的是老鬼的墓碑,底座的薄荷苗突然疯长,叶片层层叠叠地展开,散发出清凉的香气,那些原本冲着墓碑来的藤须,一闻到香气就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瘫在地上,渐渐化为黑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缅北蚀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是老班长的薄荷!”小马突然喊道,“他总说这味儿能‘驱邪’,原来不是吹牛!”
陈默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眼眶突然发热。他终于明白,老鬼刻在墓碑上的“藤怕心”,不是说血藤怕他们的执念,而是怕这些藏在骨殖里的、对彼此的念想——怕石头没送出去的花籽,怕老赵没说完的牵挂,怕柱子没递出去的奶糖,怕他们这群人刻在骨子里的、连死亡都拆不散的羁绊。
血藤还在疯狂涌来,却在距离骨灰盒三米远的地方被死死挡住。那些暗红的藤须在无形的屏障外扭动、嘶吼,却连一片叶子都碰不到墓碑前的新绿。阳光越升越高,照在向日葵苗上,嫩芽“啪”地展开了第一片真叶,叶尖正好顶着那颗晶莹的露珠,像只举着泪的眼睛。
“小马,”陈默站起身,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异常坚定,“去把弟兄们的照片都拿来,还有石头的花籽、老赵的红布条、柱子的糖纸……咱们在这儿搭个花架,让它们好好长。”
小马用力点头,转身往哨所跑,脚步轻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陈默蹲在向日葵苗旁,看着它在晨光里舒展叶片,轻声说:“你们看,石头的花籽发芽了。他总说要种满山坡,现在,咱们帮他实现。”
风从黑风口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却不再刺骨。陈默摸了摸腰间的枪,枪管上的“守”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知道,血藤还会再来,风雨也不会停,但只要这些藏在骨殖里的念想还在抽芽,只要他们心里的那点“心”还在,这哨所,这土地,就永远塌不了。
因为有些根,扎在土里,更扎在心里。
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缅北蚀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