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雨下得邪性,豆大的雨点砸在新哨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要闯进来。陈默蹲在了望塔的角落,用油布擦拭着那支白骨短笛——老班长的骨哨在昨夜的爆炸中震出了道细缝,笛孔里还卡着片血藤的残叶,绿得发黑,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排长,沼泽那边的烟散了。”小马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很重的喘息,“但无人机刚拍到,藤群在往东南坡移动,看轨迹,像是冲着老油库去的。”
陈默捏紧骨哨,指节泛白。老油库是三年前撤离时没来得及炸毁的,里面还堆着半罐凝固汽油,要是被血藤引燃,整个黑风口都会变成火海。他想起老班长总说“油库是咱们的软肋”,当年为了守住它,七名弟兄永远倒在了藤群里,遗体至今还埋在油库后的红土里,坟头连块木牌都没有,只有野藤缠绕,像给他们戴了顶绿帽子。
“让二队去东南坡牵制,我带三队直插油库。”陈默将骨哨塞进军装内袋,那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还揣着三哥的枪托碎片——昨夜从血藤里抢回来的,木头上的“归”字被绿汁腐蚀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却依旧带着温热的触感,像三哥最后塞给他的那颗糖。
雨幕里,三队的脚步声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混着血藤汁液的腥气,糊得人睁不开眼。新兵小李突然“啊”了一声,手电光晃过去,只见他的军靴被从土里钻出的藤须缠住,倒刺已经扎进鞋底,正往皮肉里钻。
“别动!”陈默掏出工兵铲,顺着藤须的走向猛地往下掘——根须在泥土里盘成个球,球心裹着截发白的骨头,看形状是截指骨,指节上还留着常年握枪的老茧。
“是老赵的……”小李的声音发颤。老赵是爆破手,当年在油库排雷时被血藤拖进了沼泽,连尸骨都没捞全。
陈默用铲尖挑断藤须,指骨从藤球里滚出来,落在他手心里。不知是不是错觉,指骨竟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提醒什么。他突然想起老赵的口头禅:“藤须缠脚时,往它根上撒把盐,比炸药管用。”
“都把盐袋拿出来!”陈默对着队伍喊。这是他们出发前备的,本是用来给伤口消毒的,此刻撒在缠上来的藤须上,果然见藤须像被泼了硫酸,滋滋冒着白烟缩了回去。
靠近油库时,雨突然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血藤已经爬满了油库的铁皮顶,藤蔓间挂着些破烂的军装碎片,还有顶磨掉了帽徽的军帽,被风一吹,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在藤群里飘荡。
“是老七的帽子!”老兵王猛突然红了眼,“他娘的,这畜生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老七牺牲时就戴着这顶帽,当时他为了给弟兄们争取时间,抱着炸药包冲进了藤群,最后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此刻那顶帽被藤须缠着,帽檐垂下来,正好对着油库的铁门,像在指引他们往里走。
陈默却按住了要冲上去的王猛:“不对劲,它在引我们进陷阱。”他指着铁门旁的墙根——那里的红土颜色偏暗,隐约能看见埋在土里的藤须在蠕动,显然是故意留出条路,等着他们往里钻。
“老赵的指骨。”陈默摊开手心,指骨不知何时变得温热,竟在他掌心滚出个圈,指向油库侧面的通风管道,“走这边。”
通风管道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里面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偶尔能摸到管壁上黏着的东西——是干涸的血渍,黑得发亮。小李爬在最前面,突然“哎哟”一声,手电照过去,只见管道顶部吊着团头发,长而卷曲,像团水草。
“是……是苏姐的头发。”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姐是医疗队的,当年在油库给伤员包扎时,被突然从天花板钻下来的血藤卷走,从此没了音讯。
陈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苏姐总爱梳两条长辫子,撤退那天还笑着说要编个花环送给他,结果成了永别。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团头发,发丝竟簌簌落下来,飘在空气中,带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是苏姐常用的护发油味道。
“小心!”陈默突然低吼,猛地拽了小李一把。就在刚才,小李头顶的管道壁突然裂开,无数细如发丝的藤须涌出来,要是慢一秒,他的脸就会被扎成筛子。那些藤须沾到苏姐的头发,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留出片安全的空隙。
“苏姐在护着我们……”小李哽咽着说。
陈默没说话,只是加快了爬行速度。他知道,这些血藤吸收了太多弟兄的血肉,早已不是普通的植物,它们带着逝者的执念,也藏着生者的念想。就像此刻,通风管道尽头透出的微光里,他仿佛看见苏姐站在那里,辫子上的茉莉花在风里轻轻晃,正对着他笑。
爬出通风管道,正好落在油库的控制室里。积灰的控制台旁,立着个半人高的铁柜,柜门上用红漆写着“危险品”,锁眼上缠着圈干枯的藤须——是当年他们撤离时做的标记,里面存着最后的备用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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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缅北蚀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找到了!”王猛刚要去撬锁,就被陈默按住。陈默指了指铁柜底下——那里的地面颜色比别处深,隐约能看见藤须在水泥缝里蠕动,显然是把铁柜当成了诱饵。
“老办法。”陈默从怀里掏出骨哨,凑到唇边。归乡调的旋律刚响起,铁柜底下的藤须就像被烫到般疯狂扭动,露出底下的水泥地面——那里有块松动的石板,正是当年他们藏炸药的暗格。
“原来老班长早留了后手!”王猛撬开石板,里面的炸药包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还压着张纸条,是老班长的笔迹:“藤怕魂,魂在调,调在哨。”
就在这时,油库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血藤像潮水般涌进来,最前面的藤须卷着顶军帽——是老七的那顶,帽檐冲着陈默的方向,像是在催促他们快走。
“点火!”陈默将骨哨塞给小李,“吹起来!用最大力气!”
小李哆嗦着举起骨哨,归乡调的哨音在油库里回荡。神奇的是,涌进来的血藤听到哨音,动作竟慢了半拍,藤须上的倒刺也蔫了下去,像是在犹豫。陈默趁机点燃炸药引线,将炸药包扔进藤群最密集的地方。
“撤!”他拽着小李往通风管道跑,身后的血藤突然发出刺耳的嘶鸣,那些缠着弟兄们遗物的藤须纷纷脱落,在空中组成模糊的人影——老班长叉着腰训斥他们的样子,老赵举着工兵铲大笑的样子,苏姐低头编花环的样子……
“是他们在拖时间!”王猛红着眼喊。
炸药爆炸的巨响传来时,陈默正好爬出通风管道。回头望去,油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血藤在火里扭动嘶吼,那些由遗物组成的人影却慢慢升向空中,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化作点点星火,落在黑风口的红土里。
雨又开始下了,洗去脸上的烟灰。陈默摸了摸心口的骨哨,那里还留着余温。他知道,血藤或许还会再来,但只要归乡调的哨音不停,只要弟兄们的念想还在这红土里扎根,黑风口就永远有人守着。
就像老班长在纸条最后写的:“蚀骨的痛,终会开出花来。”
远处的山坡上,新的绿芽正从焦黑的土里钻出来,沾着雨水,闪着倔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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