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林的腐叶在靴底碾成酱色的泥,混着没干透的雨水,散发出铁锈与烂果混合的腥气。阿武的手指在AK47的扳机护圈上蹭了蹭,金属的凉意压不住掌心的汗——枪膛里只剩下三发子弹,而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像鼓点,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哥,这破林子到底有完没完?”阿力的声音发颤,他左胳膊上的伤口又在渗血,绷带早就被树杈刮成了碎布条,露出下面外翻的皮肉,“那伙人跟疯狗似的,不就是一箱货吗……”
“闭嘴!”阿武低吼着拽住他的后领,把人拖进一棵巨树的树洞。树洞里积着水,没到脚踝,黑黢黢的水面漂着几片枯叶,映出两人狼狈的脸。他抬手按住阿力的嘴,耳朵贴在潮湿的树干上听着——追兵的脚步声停在了三十米外,有人在用缅语骂骂咧咧,夹杂着藤蔓被砍刀劈开的脆响。
阿武的目光落在阿力的伤口上。那是被铅弹擦过的伤,子弹带着铁锈嵌进肉里,此刻正往外渗着黑红色的血,像极了他去年在果敢看到的那摊被太阳晒稠的人血。他摸出后腰的军刀,刀鞘上还沾着早晨从检查站抢来的缅甸烟丝,一股辛辣的味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
“忍着。”他没多余的话,军刀在火机的火苗上燎了燎,泛出诡异的红光。阿力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哥,别……用酒,用酒行不行?”
树洞里的水突然晃了晃,阿武低头,看见水面映出自己的脸——胡茬疯长,左眉骨上的疤在火光里像条蜈蚣,那是三年前被缅军的橡胶棍砸出来的。他突然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酒?阿力,你忘了咱现在是丧家之犬?能活着就不错了。”
军刀刺进皮肉的瞬间,阿力的惨叫被阿武死死按在喉咙里,变成嗬嗬的呜咽。黑血裹着碎弹片被挑出来,落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烂芝麻。阿武用衣角擦着刀,突然听见树洞外传来布料摩擦树叶的声响——不是追兵的军靴声,是软底鞋,很轻,像女人的脚步。
二
“啪嗒。”
一片芭蕉叶飘进树洞,盖住了漂着血污的水面。阿武猛地抬头,看见洞口蹲着个女人。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筒裙,裙摆沾着泥,手里拎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尖还在往下滴着水。最扎眼的是她的眼睛,黑得像雨林深处的潭水,明明在笑,却没半点暖意。
“中国人?”她的普通话带着点滇西口音,尾音往上挑,像鞭子抽在人身上,“胆子不小,敢在佤邦军的地盘动他们的货。”
阿武把阿力往身后藏了藏,军刀反手握住,刀尖对着洞口:“关你屁事。”
女人笑出了声,笑声在树洞里撞出回音,惊得几只潮虫飞快地钻进树皮缝。她扔进来个油纸包,落在水里溅起水花:“止血的,比你的破刀管用。”油纸包散开,露出里面灰绿色的药膏,混着碾碎的草药,闻着有股薄荷的凉味,“我叫刀兰,这林子是我的地盘。你们要是想活命,就跟我走。”
阿力还在发抖,却扯了扯阿武的衣角。阿武盯着刀兰的柴刀——刀背刻着串缅文,他认得那是“佤邦军直属营”的标记,只是这女人看着顶多二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当兵的。但药膏的凉味钻进鼻子,竟让他想起老家后山的薄荷地,小时候妈总用那玩意儿给他治蚊虫叮咬。
“为什么帮我们?”他问。
刀兰用柴刀挑了挑洞口的藤蔓,阳光漏进来一缕,照在她脖颈上——那里有个月牙形的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看不惯佤邦军的人呗。”她轻描淡写地说,“要么跟我走,要么等着被他们扒皮抽筋,选吧。”
追兵的脚步声又近了,这次还夹杂着狗叫。阿武咬了咬牙,架起阿力往外走。刚出树洞,就被刀兰拽到一棵气根密布的榕树下,她用柴刀在树干上敲了三下,树根竟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黑黢黢的,像巨兽张开的嘴。
“进去。”刀兰推了他一把,自己则拎着柴刀往反方向走,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记住,到了地底下,别碰任何带红果子的植物,那是‘蚀骨藤’,碰了,骨头都能给你化了。”
三
地道里比树洞里更黑,空气又闷又潮,能听见头顶传来的脚步声和狗吠,像是隔着层棉花。阿武打着火机,火苗舔着潮湿的空气,照亮了两侧的土墙——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有的像人脸,有的像蛇,还有的是歪歪扭扭的数字,看着像某种标记。
“哥,她会不会是骗我们的?”阿力的声音贴着墙传回来,带着回音,“这地方看着像……”
“像坟场?”阿武接过话。他也觉得像,土墙的泥土里混着碎骨,脚底下时不时踢到圆滚滚的东西,用火机一照,竟是颗颗牙齿。他突然想起刀兰脖颈上的疤,那形状,倒像是被牙齿啃出来的。
走了约莫百十米,前方出现微光。那是个宽敞的石室,中央堆着堆干柴,旁边架着口黑锅,锅里还剩着点野菜汤,泛着油花。石室的角落里堆着些麻袋,上面印着“缅甸中央银行”的字样,显然是被人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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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缅北蚀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别碰那些钱。”刀兰的声音从石室另一端传来,她不知何时绕了回来,柴刀扔在地上,正用块破布擦着手,“佤邦军的钱沾了血,拿了会倒霉。”
阿武把阿力放在干草堆上,打开刀兰给的药膏。药膏抹在伤口上,像冰锥扎进去似的疼,疼过之后却是钻心的凉,渗血的地方很快就凝住了。他抬头看向刀兰,她正坐在火堆旁添柴,火光在她脸上晃,把那道月牙疤照得格外清晰。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
刀兰往火里扔了块干木柴,火星噼啪溅起来:“说了叫刀兰。以前是‘勐拉军’的,后来……叛逃了。”她顿了顿,用树枝拨了拨火堆,“你们抢的货,是佤邦军给‘小勐拉’的赎金吧?一箱美金,够买十条人命的。”
阿武心里一惊。他们确实抢了箱美金,本想带回去给病重的妈做手术,没想到刚出检查站就被盯上了。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军刀——这女人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刀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笑了:“放心,我不要你们的钱。我要你们帮我个忙。”她指向石室深处,那里有道石门,门上挂着把锈铁锁,“门后面有个人,你们得帮我把他弄出来。”
“什么人?”
“一个……老朋友。”刀兰的声音低了些,树枝在火堆里戳出个火星,“他被困了三年,腿被蚀骨藤缠过,走不了路。你们要是能把他抬出来,别说一箱美金,这地道里的货,你们随便拿。”
阿武看向那道石门。门缝里透出股奇怪的味,像是腐肉混着甜香,让人头皮发麻。他想起刀兰说的“蚀骨藤”,心里打了个突。但阿力的伤不能拖,妈还在医院等着钱——他咬了咬牙,站起身:“开锁的工具呢?”
刀兰从怀里摸出串钥匙,扔给他:“第三把是。小心点,门后面……可能有你们不想看见的东西。”
四
钥匙插进锁孔,锈迹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阿武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拧,锁开了。石门很重,他和阿力合力才推开条缝,一股浓烈的甜腥气涌出来,差点把人熏晕——比雨林里的腐叶味更冲,像是无数朵烂掉的花堆在一起。
火机的光扫过石门后——那是个更小的石室,角落里堆着堆稻草,稻草上躺着个人。说是人,其实更像具骨架,身上的衣服烂成了布条,露出的皮肤上布满褐色的斑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最吓人的是他的腿,从膝盖往下空荡荡的,裤管里塞着团干草,伤口处的皮肉纠结成黑紫色,隐约能看见白骨。
“老陈?”刀兰的声音突然发颤,快步冲过去,跪在稻草旁,手抚过那人的脸颊,“我来接你了……”
那人缓缓睁开眼,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灰,看了刀兰半晌,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只剩两颗牙的牙床:“刀……刀兰?你咋才来……”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藤……蚀骨藤又长了……”
阿武这才看见,石室的墙角爬着种暗红色的藤蔓,叶子像心脏的形状,顶端结着串红果子,正是刀兰说的蚀骨藤。藤蔓的根须钻进老陈的裤管,正一点点往肉里钻,接触到皮肤的地方,皮肉都化成了脓水。
“我带了药!”刀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黑色的药膏往老陈腿上抹,“这是我找老傣医配的,能治……”
“没用了……”老陈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像鸡爪,“这藤……是活的……它在吸我的血……”他看向阿武,眼里突然有了点光,“你们……带枪了吗?给我一枪……求你们了……”
阿武的手在抖。他杀过检查站的缅兵,抢过美金,以为自己够狠了,可看着老陈腿上蠕动的藤蔓,看着那红果子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刀兰突然站起身,柴刀架在阿武脖子上:“开枪!要么救他出去,要么杀了他!选!”她的眼睛红了,月牙疤在火光里像要滴出血,“三年前他替我挡了一枪,现在轮到我救他!你们要是不帮,我现在就劈了你们!”
阿力吓得往阿武身后缩,却不小心碰掉了火机。火光灭的瞬间,阿武听见“簌簌”的声响——是蚀骨藤在动,它们好像被黑暗刺激了,根须钻得更快,老陈的惨叫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他猛地摸出军刀,在衣服上蹭了蹭,朝着黑暗里的藤蔓挥过去——军刀砍在藤上,竟像砍在活肉上,发出“噗嗤”的声响,红绿色的汁液喷出来,溅在脸上,又烫又腥。
“哥!火!”阿力的声音在发抖,他摸到了火机,重新点燃。
火光里,阿武看见刀兰正用柴刀疯狂地劈砍藤蔓,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掉;老陈咬着根草,没再惨叫,只是眼神死死盯着刀兰,像在说什么;而那些被砍断的藤蔓,断面处竟长出新的嫩芽,更快地往老陈的肉里钻。
“用火烧!”阿武突然想起什么,拽过旁边的干柴扔进火堆,火焰“腾”地蹿高。他抓起根燃烧的木柴,往藤蔓上戳——藤蔓果然像被烫到般缩回,发出“滋滋”的声响,红果子也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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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缅北蚀骨请大家收藏:()缅北蚀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刀兰立刻跟着学,火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泪,也照亮了老陈腿上露出的白骨——那白骨上,竟缠着圈细细的红绳,红绳上挂着枚铜钱,是中国古代的那种方孔钱。
“那是……”阿武愣住了。
“他是中国人。”刀兰的声音哽咽着,“云南来的,跟我一样,被骗到缅北挖矿……”
老陈突然咳了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铜钱上,红得刺眼。他抓住阿武的手腕,把铜钱塞给他:“带……带刀兰回家……回云南……”
藤蔓突然疯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了老陈的腰。阿武想拉,却被刀兰推开:“走!带着铜钱走!这是他的念想!”她把柴刀塞给阿武,自己扑到老陈身上,用身体挡住藤蔓,“告诉中国的警察……这里有很多中国人……被困着……”
藤蔓很快淹没了两人,红果子在黑暗里闪着光,像无数只眼睛。阿武被阿力拽着往外跑,身后传来刀兰最后的喊声:“记得……薄荷地……”
石门在身后关上,钥匙“当啷”掉在地上。阿武攥着那枚还带着老陈体温的铜钱,手心被烫得生疼——不是火的烫,是蚀骨的疼,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
地道里的脚步声又响了,这次是佤邦军的皮靴声,越来越近。阿武架起阿力,朝着地道的另一头跑,火机的光在黑暗里晃,照亮了墙上的符号——那些不是人脸,是无数个“家”字,歪歪扭扭,刻得很深,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刀兰脖颈上的疤,想起老陈腿上的红绳,想起那箱沾着血的美金——在缅北这片土地上,多少人的骨头被藤蔓蚀着,多少人的念想被埋在血泥里,却还在死死攥着枚铜钱,想着回云南的薄荷地。
火机快灭了,最后一点光里,阿武仿佛看见石壁上又多了个新刻的符号,像朵花,又像把刀。他握紧铜钱,往黑暗里冲去,身后的腥气越来越重,却有股薄荷的凉味,不知从哪钻出来,跟着他往前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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