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梅红铁的时候,空气里总飘着一股甜腻又廉价的香味,像是十几种过期糖浆和奶精被打翻后混合,又被闷热的夏夜发酵。那股味道黏在喉咙深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梦里的场景异常清晰,是街角那家“蜜语茶言”。灯箱招牌缺了几个笔画,“蜜”字少了底下的“虫”,“言”字只剩半边,在惨白月光下明明灭灭,像某种求救信号。我推开门,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却没响,只发出一声生锈铁片刮擦的涩音。
店里空旷,荧光灯管滋滋低鸣,照亮空气里缓慢浮沉的微尘。只有靠窗最里面那张小圆桌旁,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那家店统一的、浆洗得过分硬挺的粉白色制服围裙,正低头摆弄手机。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碎发垂下来,遮住小半张侧脸,皮肤在冷调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梦见她。每次梦到这里,我都会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桌上已经放着一杯奶茶,插好了吸管,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她总会在这时抬起头,冲我笑笑,眼睛弯成月牙,瞳孔颜色很浅,像是稀释过的蜂蜜。
“来啦?”她的声音也带着甜,却不腻,有点沙沙的,像磨细的砂糖,“今天试试新出的芋泥**?半糖,去冰,你喜欢的。”
一切都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日常。我会端起奶茶喝一口,甜度温度都刚好。然后我们会闲聊,聊店里偶尔遇到的奇葩客人,聊后厨永远清理不完的黏腻糖渍,聊老板抠门到连员工餐的卤蛋都要对半切。她说话时语调轻快,抱怨也带着笑,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
话题总会滑向某个既定的轨道。她会叹口气,眉眼耷拉下来一点点:“唉,真名不好听,爸妈起的,土得很。小时候总被笑话。”
“那你叫什么?”我每次都会问,明知故问,像在遵循剧本。
“梅红铁。”她总会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然后很快反问,“你呢?你叫什么?”
梦境的转折点就在这里。前几次,我好像顺口就说了,然后闹钟响起,梦境戛然而止。但这一次不同。当她问出“你呢?你叫什么?”时,我心里猛地一紧,一股没来由的慌乱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就在舌尖,却像被冻住了,吐不出来。
她还在看着我,眼睛清澈,带着点好奇的催促。
几乎是本能地,我摸出了手机——梦里我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边框硌着掌心。我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通讯录里果然已经有了她的名字:梅红铁。头像是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猫,背景虚化,看不真切。
我点开对话框,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开始敲打自己的名字。笔画简单,拼音输入,第一个字很快跳出来。我按下发送。
屏幕上那个代表“发送中”的灰色圆圈转了几圈,然后,气泡里跳出来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字符,像被打散的电路板信号,夹杂着几个扭曲的象形符号。
我一怔。信号不好?梦境错乱?
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又看向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发错了?”
“没……没有。”我喉咙发干,又试了一次。这次更慢,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我甚至看到那个正确的名字在气泡里完整地显示了一刹那,但随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搅碎,再次变成了一团意义不明的乱码。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滑下。店里明明开着冷气,我却感到一阵燥热。甜腻的空气似乎更浓了,堵住了我的呼吸。
“可能……手机有点问题。”我干巴巴地解释,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第三次敲下名字,发送。乱码。第四次。乱码。第五次……我的手指开始发抖,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要把屏幕戳穿。每一次发送都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细微的“滋啦”声,像是电流短路,又像是老旧磁带被绞断。
梅红铁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没再看手机,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双浅蜂蜜色的眼睛里,映出我此刻苍白而慌乱的脸。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再是纯粹的好奇或困惑,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冰冷的审视。
“算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时候没到。”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日常的、不容置疑的结束感。“明天你还来吗?”她背对着我问,手里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污渍。
“来。”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
“嗯。”她应了一声,没有回头,“明天见。”
我拿着那杯没喝完的奶茶,梦游般走出店门。铜铃依旧没有响。推开门的瞬间,那股甜腻的味道似乎被外面的夜风冲淡了些,但另一种更沉、更锈蚀的气味,隐约飘过鼻端。
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冰凉的汗。那个名字变成乱码的瞬间,屏幕扭曲的光,还有梅红铁最后那个眼神,无比清晰地烙在脑海里。我猛地抓起枕边的手机,解锁,点开微信——列表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梅红铁”这个人。头像是一片空白,昵称是默认的“微信用户”,聊天记录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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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民间故事选集请大家收藏:()民间故事选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是梦。一个过分真实、且开始出现诡异重复和扭曲的梦。
可那股甜腻与锈蚀交织的气味,仿佛还残留在鼻端。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梦没有再来。但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白天也心神不宁。街角那家“蜜语茶言”,我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以前从未注意,现在却忍不住多看几眼。白天它正常营业,粉红色的招牌补全了缺漏的笔画,灯光明亮,穿着制服的店员忙进忙出,顾客多是附近的学生和年轻人,一切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每当夜晚降临,我走过那条街,目光总会被那缺笔少画的灯箱吸引。它在夜色里幽幽地亮着,像一只独眼,沉默地注视着我。我开始怀疑,梦里那个位置,靠窗最里面的小圆桌,白天是否真的存在?那个叫梅红铁的女孩,会不会是某个我白天匆匆一瞥、却未曾留意的店员?
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持续了一周。直到那天下午,我收到一封邮件,来自一家我之前海投过的文创公司。通知面试,地点离“蜜语茶言”只隔两条街。面试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结束时,HR随口提了一句:“我们这边初创团队,节奏快,可能需要你尽快到岗。你住得远吗?”
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不远,就在附近。”
“那太好了,” HR是个笑容爽朗的年轻女人,“我们正好在招一个项目助理,前期可能需要支援一下线下合作店的物料对接。你知道‘蜜语茶言’吗?就在街角,是我们一个长期的饮品供应商伙伴。熟悉那边环境的话,上手更快。”
“蜜语茶言”四个字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知道,”我说,“常去。”
“那感情好!” HR更高兴了,“这样,如果你没问题,明天就可以先来签实习协议。前期有一部分工作可能需要你跟‘蜜语茶言’那边直接沟通,熟悉一下他们的日常运营和物料需求。”
我就这样,因为一个荒诞的梦境和一个巧合的岗位,再次与“蜜语茶言”产生了真实的、无法回避的关联。
第二天,我带着签好的协议,按照 HR 的指示,去“蜜语茶言”找店长“报到”,算是初步接洽。推开店门,白天店里人声嘈杂,背景音乐是欢快的流行歌曲,空气中飘荡着真实的、新鲜的奶茶香,和梦里那股甜腻陈旧的味道截然不同。我走向柜台,向一个正在擦洗机器的年轻男店员说明来意。
“找店长啊?等下。”他冲后面喊了一声,“王姐!有人找!”
从后面的小仓库里走出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穿着店长的深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人的时候目光带着点习惯性的审视。她就是王店长。
我递上公司的介绍信和自己的工牌,简单说明了情况。王店长接过,扫了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点了点头:“知道了。小陈,”她叫那个男店员,“带他去后面看看物料堆放的地方,还有平时我们下单的流程,简单说一下。”
叫小陈的店员应了一声,领着我往后面走。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店里搜寻。收银台后面站着两个女孩,正忙着点单制作。靠窗的位置……我心跳漏了一拍。靠窗最里面,确实有一张孤零零的小圆桌,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此刻,那里坐着两个正在玩手机的中学生。
不是她。那两个女店员,也不是她。
我跟着小陈去了后面的小仓库和操作间,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介绍各种奶浆、茶包、珍珠椰果的库存管理,眼睛却像不受控制似的,扫过每一个角落,掠过每一个穿着粉白制服的身影。没有。那个挽着头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不在这里。
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混杂着更深的疑虑,像水草一样缠上来。
下午,我被安排在前台稍微帮点忙,熟悉一下饮品制作的基本流程和常用物料。站在柜台后面,角度正好能看清大半店面。顾客来了又走,店员们忙碌穿梭。我试图从她们制服上的名牌辨认,但名牌上的字太小,看不清楚。
终于得了个空,我装作闲聊,问旁边正在封杯的另一个女店员:“哎,咱们店……是不是有个叫梅红铁的同事?今天没看到她?”
那女店员手顿了一下,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梅红铁?谁啊?没这人。新来的吗?”
“可能……是我记错了。”我扯了扯嘴角,感觉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晚上打烊前,王店长把我叫到一边,交代了几句明天需要和公司对接的具体事项。说完正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装作随意地开口:“王姐,咱们店以前有没有一个叫梅红铁的女孩?大概……长头发,眼睛有点圆,笑起来挺甜的?”
王店长正在锁收银机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转过身,看着我,那双习惯性审视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神色——不是疑惑,不是回忆,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点嘲讽的洞悉。她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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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民间故事选集请大家收藏:()民间故事选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梅红铁?”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平,却让人无端觉得冷,“我们店从开业到现在,员工来来去去,从来没招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脸上:“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我喉头发紧,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转了一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梦境?这理由听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能……是我弄混了,不好意思。”我避开她的视线。
王店长没再追问,只是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如芒在背。她锁好收银机,拎起自己的包:“早点回去吧。明天记得把公司要的样品清单发我。”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奶茶店。夏夜的暖风吹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王店长那笃定的否认和冰冷的眼神,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梦是假的?可一切那么真实。如果梅红铁不存在,我梦里那个清晰的面容,对话,细节,又是从何而来?
路过店外时,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它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店门和靠窗的区域。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提前到了“蜜语茶言”附近。等到王店长例行外出巡店(小陈告诉我她一般上午十点左右会离开半小时),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推开了店门。白天当班的是另一个副店长,是个面相和善的大姐。我谎称昨天有份重要文件可能遗失在店里,想查看一下监控确认。
副店长有些为难:“这……监控一般只有王店长有权调看,而且主要是为了安全……”
我连忙拿出公司的工牌,又刻意强调是涉及“重要物料单据”,可能被顾客误拿,需要尽快找回以免影响合作。大概是我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副店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你快点,就在后面办公室电脑上,别乱动其他东西。王姐快回来了。”
我跟着她进了狭小的办公室。电脑没关,桌面很乱。副店长帮我点开监控软件,调出昨天的记录,指了指屏幕:“喏,时间你自己拉吧,我外面还得盯着。”说完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只有机箱运行的低微嗡鸣。我握住鼠标,手心里全是汗。按照记忆里梦里的大概时间(我假设梦境映射的是现实时间),我拖动着进度条。白天繁忙的时段快速掠过,人影攒动。到了晚上,客流减少,画面渐渐安静下来。
时间接近梦里我“到店”的时刻。我的心跳越来越响,几乎要撞出胸膛。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数字跳动。
到了。
监控画面是黑白的,带着点颗粒感,但足够清晰。我看见“自己”推门走了进来——监控里,那个“我”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僵硬,像牵线木偶。店里空空荡荡,荧光灯惨白地照着。
然后,“我”径直走向了靠窗最里面的那张小圆桌。
桌子上,没有奶茶,没有人。
“我”在桌子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嘴巴开合,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时而点头,时而做出倾听的表情,甚至抬起手,虚空比划着,像是在操作一部不存在的手机。整个过程中,“我”的表情生动,带着梦游般的专注,偶尔还会露出笑容。
而在“我”的对面,那张椅子上——空无一物。
不,不是完全的空。随着“我”的“对话”进行,画面似乎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扭曲一下,仿佛热浪蒸腾,又像是信号不良的波动。但在那波动之中,始终没有任何人的形体出现。
只有“我”,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对着空气喋喋不休,比划不停。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四肢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就在这时,我注意到画面角落,靠近后厨通道入口的地方,一直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旧茶桶。很大,圆柱形,金属质地,外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褐色的锈迹,有些地方锈蚀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黑色。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个被遗忘的废物。但在监控画面里,每当“我”对着空气说话、做出某个特定手势时,那个锈迹斑斑的茶桶表面,似乎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抹难以形容的微光,或者说是,更深的暗影。无法确定,也许只是光线角度的偶然变化。
但那种感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隔着屏幕,顺着电缆,冰冷地爬上了我的脊背。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我悚然一惊。我手忙脚乱地关掉监控窗口,跳起来。副店长推门进来:“找到了吗?王姐回来了。”
“没……没找到,可能我记错地方了。”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王店长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又扫了一眼已经恢复默认桌面的电脑屏幕,什么也没说。
我几乎是踉跄着离开奶茶店,回到公司工位,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监控画面里那个对空气说话的自己,像一场恐怖的默剧,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那个锈蚀的茶桶……梅红铁……不存在的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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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民间故事选集请大家收藏:()民间故事选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神智。直到深夜,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无法入睡。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嗡——
枕边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惨白的光映亮了我的脸。
是微信消息提示。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上,那个原本空白头像、昵称“微信用户”的聊天框,竟然自己跳到了最前面。
头像换了。不再是空白,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猫,背景虚化。和梦里梅红铁的一模一样。
昵称也变了。两个血红的字,像用锈铁划上去的:
梅红铁。
聊天框里,只有一条新消息,孤零零地显示在那里,发送时间就在几秒前。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我点开。
图片是黑白的,像是从某个陈旧监控录像里截取的一帧,颗粒粗糙,充满噪点。画面里,是“蜜语茶言”那个角落。锈迹斑斑的旧茶桶静静地立在那里。而在茶桶旁边,靠着桶身,多了一个模糊的、低矮的轮廓。
那轮廓的形状……像是一个蜷缩着的人影。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团混沌的暗影。
图片下方,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加载出来的,又像是直接烙在了屏幕上:
“现在,轮到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几乎是这行字浮现的同时,手机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滋啦……滋啦……
像是生锈的金属,在极其缓慢地、艰涩地……相互摩擦。
又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着锈蚀的躯体,一点一点,从某个尘封的角落……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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