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瑟的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他用力地、快速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在战场上被视为“软弱”的酸涩感。他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声音带着一丝倔强的颤抖:“是卡沙哥你教我的。你说过,我们在这里扣动扳机,面对死亡,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播种更多的死亡,而是为了……为了在这片被战火反复炙烤的焦土上,用自己的血和汗,艰难地犁出哪怕一道微小的、能够孕育和平的垄沟。”
卡沙的胸腔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犁出和平的垄沟……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被硝烟和血色浸透的黎明。他的老班长,那个平时沉默寡言、如同山岩般的男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用沾满污泥和自身鲜血的手指,在身下的土地上,无比艰难地、深深地划出的,也是一个歪歪扭扭、却承载了全部未竟理想的——“禾”字。传承,并非总是轰轰烈烈的誓言与仪式,更多的时候,它是在血与火的狭窄缝隙中,在生与死的瞬息万变里,上一代人用最后的凝望,悄然递交给下一代人的、微弱却绝不熄灭的火种。而这火种,正是帕罗西图这个挣扎求存的民族,能在看似绝对的绝境中,依旧维系着一线生机的唯一希望。
“司令!舍利雅队长回来了!” 哨兵的声音从一处用炸毁的装甲车残骸构筑的了望点上传来,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的意味。
卡沙转过身,视线越过弥漫着死亡和破败气息的阵地,看到舍利雅正带领着她那支主要由女性和少量男性医务兵组成的医疗小队,如同经历长途迁徙后、疲惫不堪却依旧保持着队形的鹤群,正从那个设在地下掩体入口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消毒水气味和压抑呻吟声的临时救护站方向走来。她们每个人,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身上的白色罩袍(大多已难以辨认原本颜色)都沾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污、泥浆和汗渍,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眼白里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血丝,嘴唇干裂。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挂在她们的每一个动作上,但她们的眼神深处,却顽强地燃烧着一种超越**极限的、微弱而执拗的光芒——那是刚刚从死神冰冷坚硬的指缝间,成功抢夺回一个或多个鲜活生命后,独有的、混合着欣慰、沉重与责任感的复杂光芒。
“卡沙,”舍利雅径直走到他面前,省略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直接递过一个军用水壶,壶身也布满了划痕和凹陷,“清水。平民伤员已按伤势危重程度完成分级处置。三名内脏破裂、包括那两名儿童在内的最重伤员,已由我们仅存的一辆还能动的BTR-60装甲车紧急转送至后方山谷里的野战医院,哈立德医生亲自带队接手了。至于那十五名俘虏……”她自然地靠近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卡沙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表面上看还算配合,接受了我们的初步包扎和食物。但那个自称叫拉兹的军士长,眼神不对,看我们的人时,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和隐藏得很深的恨意。我让阿米尔抽调了他手下最沉稳的两个老兵,组成双人哨,对他进行重点看管了。”
卡沙接过水壶,金属壶身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拧开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流划过干灼得几乎冒烟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的清明。“做得对,舍利雅。”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给予他们符合国际公约的人道主义待遇,是我们的原则,也是我们区别于敌人的地方。但警惕性,一刻也不能松懈。战争,从宏观上看或许是政治博弈的极端延伸,但落到每一个具体的个人身上,就是无法轻易化解的、掺杂着血亲与挚友死亡的血仇。我们无法奢求他们的理解,只能,也必须,坚守我们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明白。”舍利雅简洁地回应,随即,她的声音几乎低至耳语,融入了清晨那尚带寒意的微风之中,“徐立毅通过加密卫星频道刚传来消息,沙特与阿联酋方面承诺的首批实质性军事援助,已确认在红海沿岸的指定港口完成装船,并于昨夜启运。清单上的关键项目包括:两套完整的‘天空卫士’近程防空系统,五十套‘标枪’单兵反坦克导弹发射单元以及配套弹药,以及……对应装备操作与维护人员的基础培训名额。”她刻意略过了徐立毅报告中提及的、那笔足以支撑帕罗西图运转数月的大额资金援助,在当下朝不保夕的环境里,那些数字反不如这些能立刻转化为战斗力的实实在在的装备来得重要和让人安心。
卡沙的眼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像是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刀锋。“‘天空卫士’……终于来了。”他几乎是无声地喃喃自语。这套以高射速和精准雷达火控闻名的近防系统,是应对低空突袭的利器。有了它,帕罗西图那几乎不设防的、脆弱的上空,尤其是像“沙石阵”这样的关键节点,才算真正有了一面能够有效抵御敌方“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和那些进行无差别覆盖的“喀秋莎”火箭弹袭击的可靠盾牌。这不仅仅是武器装备层级的提升,更是整个战略防御态势的微妙转变,意味着他们从只能被动挨打,开始拥有了区域性的积极防御能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帕罗西图序章请大家收藏:()帕罗西图序章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但徐立毅也着重提醒,”舍利雅补充道,语气变得愈发凝重,如同压上铅块,“这条经由国际水域、多方势力交织的援助渠道,绝非万无一失。阿美利卡的海军巡逻舰,最近在曼德海峡附近的活动频率显着增加,其意图不明。而伊斯雷尼那无孔不入的‘摩萨德’情报网络,更不可能对如此规模的物资调动一无所知。他强烈建议我们,接收点的准备工作必须绝对保密,启用最高级别的安全程序,并务必做好应对敌方特种部队渗透破坏,甚至是在公海进行武装拦截的完备预案。”
卡沙微微颔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些许。希望,从来都与巨大的风险并存,这是这片土地上颠扑不破的真理。“联合国方面呢?安理会的扯皮有结果了吗?”他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政治舞台。
“就在一小时前,安理会通过了第2473号决议,”舍利雅显然对此极为关注,信息掌握得十分精准,“同意向冲突区派遣一支小规模的维和观察团先遣队,预计七十小时后,经由约旦边境抵达我们这里。带队的是一位来自瑞典的卡尔森少将,据说此人以作风强硬、在历次维和任务中不偏不倚着称,在布鲁塞尔和纽约都有不错的口碑。”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但这支先遣队规模很小,只有三十人,轻装备,主要职能是监督停火和评估人道状况。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的军事威慑能力。真正具备隔离冲突双方能力的成建制维和部队部署,还在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间无休止的幕后扯皮与利益交换之中,前景……不明。”
卡沙心中那因为援助即将到位而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轻松感,瞬间又被一层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压力所取代。维和部队,尤其是一支由国际社会背书、带有一定强制性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可能的护身符,也是潜在的紧箍咒。它的到来,意味着帕罗西图艰难建国进程的合法性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全球瞩目的台面,获得了某种程度的事实承认。但也意味着,他们未来的每一步行动,无论是军事调动还是政治决策,都将暴露在无数国际观察家、记者和政治对手的放大镜之下。伊斯雷尼的明枪或许会因此有所顾忌,但国际政治博弈场上的那些暗箭、那些交易与背叛,却将更加难以防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残破不堪、冒着青烟的阵地,投向更远处的基利心山荒芜的山脚。在一片被昨夜炮火燎去大半植被、却仍有几株生命力顽强的老橄榄树奇迹般存活的坡地旁,那些劫后余生的平民们已经开始了一天艰难的生存活动。男人们沉默着,在废墟间翻拣,试图找出还能使用的物品,用残存的砖石和扭曲的金属木料加固着勉强遮风挡雨的临时遮蔽所;女人们则在几口用炮弹壳改造的大锅旁忙碌,收集着一切可用的燃料,试图让炊烟再次升起,那微弱的烟火气,仿佛是在向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宣告生命不屈的执念。
最让他心脏为之揪紧、继而涌起一股混杂着悲怆与力量的暖流的,是那片幸存橄榄树林的边缘。一位须发皆白、步履蹒跚的老者,正领着几个年纪不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株嫩绿的、代表着未来与和平的橄榄树苗,栽种进刚刚被翻松的、然而土壤中依旧混杂着尖锐弹片与金属碎屑的土地里。不远处,一个穿着褪色严重、几乎看不出原本鲜艳红色的旧裙子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用一根细长的树枝,在相对平坦的沙地上,一笔一划地、极其认真地写着刚刚学会的、歪歪扭扭的字母。阳光洒在她稀疏的头发和专注的小脸上,构成一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动人的画面。
“卡沙哥,你看,”小约瑟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激动,“他们在种新的橄榄树……就在那里……就像……就像莎拉姐姐生前总是不停地说过、梦想过的那样……”
莎拉。舍利雅的亲妹妹,那个同样热爱穿着红色裙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姑娘。她的梦想,就是在帕罗西图未来每一个村镇、每一个家庭的院子里,都种上象征和平与生命的橄榄树。然而,她的生命和她的梦想,一同永远地凝固在了三个月前那场针对难民营的、毫无预警的伊斯雷尼密集炮击之中。卡沙感觉自己的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发热,一股滚烫的液体似乎要夺眶而出。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硝烟和血腥的空气,强行将那股在胸腔翻涌的、混合着巨大悲伤与责任的浪潮压了下去。这片浸透了泪与血的土地,承载了太多像莎拉一样未能瞑目的年轻梦想,他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在牺牲者尚未寒透的尸骨与未竟的期望之上。
“卡沙,”舍利雅的声音再次在耳边轻轻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的目光也追随着卡沙和小约瑟,落在那片正在播种希望的橄榄树林和那个写字的红衣女孩身上,“我们……我们昨晚,好像……真的守住了一点东西。” 她说的,绝不仅仅是脚下这条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勉强守住的“沙石阵”防线,更是那缕在无边废墟与绝望之中,依然能够艰难萌发、并试图扎根的、名为“希望”的脆弱幼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帕罗西图序章请大家收藏:()帕罗西图序章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卡沙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逐一扫过身边这些聚集过来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疤与疲惫,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星辰般熠熠生辉的战士们。他的目光继而投向更远处,那些在绝望深渊边缘,依然凭借着本能和信念,试图重建生活最基本痕迹的平民。他的胸腔里,悲伤、自豪、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巨大得足以将人压垮的责任感,疯狂地搅动,形成一个难以言喻的情感漩涡。
“不,舍利雅,小约瑟,”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山巅的磐石般坚定、沉稳,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耳倾听的战士耳中,甚至压过了清晨微风的絮语,“这远非终点,甚至不是终点的序幕。我们只是在这尸山血海、在这绝对的力量劣势中,用无数同伴的牺牲和我们的顽强,勉强为自己、为身后的人民,争取到了一个……能够暂时停下来、稍微喘一口气的、极其不稳定的立足点而已。”
他抬起手臂,那只指挥过无数次战斗、布满了新旧伤痕的手,坚定地指向那片正在播种的橄榄树林,指向那些在沙地上学习书写自己名字和未来的孩子。
“帕罗西图的真正建立,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守住一条或几条防线。我们需要的是能让这些孩子不必躲在防空洞里、而是可以在阳光下安心读书的学校;需要的是能救治各种疾病、迎接新生命、而不是仅仅处理战场创伤和死亡的战地医院;需要的是能让人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动、有尊严地养活自己和家人、而不是永远依赖不确定的国际救济的工厂、作坊和农田!我们需要一套公正的法律,需要稳定有效的秩序,需要……需要能让每一个像她一样的孩子,”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个穿红裙的小女孩,“不必在每个夜晚,枕着枪炮声和对死亡的恐惧入睡的未来!”
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战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因击退强敌而升起的些许胜利欢欣,瞬间被这更为宏大的愿景与随之而来的、无比艰巨的现实挑战所取代。气氛变得肃穆而深沉。
就在这时,一名脖子上挂着野战通讯设备、脸上还带着硝烟熏黑痕迹的通讯兵,气喘吁吁地从指挥掩体的方向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困惑、警觉和一丝怪异的表情。
“司令!紧急情况!”通讯兵在卡沙面前立定,努力平复着呼吸,“我们设在‘聆风’高地的信号截听站,刚刚捕捉并破译了一段伊斯雷尼后方指挥网络之间的零星、非标准加密通讯片段!里面多次提到了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行动代号……‘回火’(Backfire)!通讯内容因干扰严重,大部分丢失,但残存的词汇组合,经过分析,似乎与……与即将抵达的联合国维和观察团有关联!”
“‘回火’?”卡沙的眉头瞬间锁紧,这个词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通讯兵咽了口唾沫,继续报告,语气更加急促:“还有,技术支援部门的同事,在复盘分析昨晚那两名给我们造成不小伤亡的敌方精锐狙击手的潜伏位置和弹道数据时,有一个极其反常的发现——他们的渗透路线选择,以及最终设立的狙击阵地,其精准程度,几乎完全、完美地避开了我们所有预设的常规巡逻路线和观察哨的视野盲区校对范围。那种精准……不像是依靠长时间侦察和运气所能达到的。更像是……更像是提前得到了某种极其准确的、关于我们布防细节的……提示或者指引。”
“回火”计划?针对维和观察团?精准到反常的狙击手位置?内部布防细节可能泄露?
这几个信息碎片,如同几块冰冷的寒冰,瞬间砸入卡沙的思维深处,激起刺骨的寒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昨夜战斗中的一些微小异常——某些哨位莫名其妙的短暂失灵,个别区域的通讯干扰出现得过于巧合——此刻都仿佛找到了潜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释。
阳光终于完全越过了基利心山嶙峋的山脊,将炽热而刺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整个摩押河谷,彻底驱散了最后一缕依恋不舍的夜色。光明盛大降临,无情地照亮了满目的疮痍与废墟,也照亮了阵地废墟上,每一个帕罗西图战士脸上那骤然变得无比凝重、警觉、甚至带着一丝惊疑的表情。
他们守住了阵地,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外部援助初见曙光,国际视线开始聚焦。
但卡沙知道,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隐蔽、更加凶险、敌我难辨的战争——一场在阴影中围绕着信息、背叛与政治阴谋展开的无声战争——刚刚拉开它沉重的帷幕。
那枚刻着十字架、冰冷而坚硬的狙击弹壳,在他作战服口袋的深处,沉甸甸地坠着,仿佛一颗正在倒计时的心脏,无声地预示着:
真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试炼,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回火”,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燃起足以吞噬一切希望火焰的致命烈焰?
喜欢帕罗西图序章请大家收藏:()帕罗西图序章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