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垂,大木郎将李恪一行人引至墨城内一处清静的院落。此处显然是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居所,陈设简朴却洁净,推开窗,便能望见远处墨港的点点渔火与更远处沉入夜色的苍茫大海。海风带来了微咸的气息,也带来了城内隐约的、秩序井然的生机。
大木郎并未安排盛大的宴席,只是命人送来了几样琉求本地出产的菜肴——清蒸的海鱼、用新法烹制的芋羹、几碟清脆的腌菜,佐以清淡的米酒。他亲自为李恪斟上一杯,神色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郑重而深远。
“李先生一路所见,觉我琉求比之长安如何?”大木郎放下酒壶,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恪,问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深意藏焉的问题。
李恪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长安的恢弘壮丽,朱雀大街的繁华,太极宫的庄严,但随之而来的,是朝堂之上无声的刀光剑影,是坊间贵族与平民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是那杯最终将他推向“死亡”的鸩酒所带来的彻骨冰寒。他缓缓将酒杯放下,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长安……是旧梦,是枷锁。而此地,”他抬眼,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这片新生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是新生,是希望。气象迥异,不可同日而语。”
大木郎点了点头,对李恪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沉声道:“先生所见不差。主上常言,中原王朝,兴衰更替,周而复始,其间多少才智之士,耗尽心力于权谋倾轧、门户之争,于国于民,真正裨益几何?即便如太宗陛下般雄才大略,亦难逃历史周期之困。”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故而,主上立墨羽,行此海外开拓之事,其志非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亦非图谋那九五至尊之位。其所求者,乃是为我华夏文明,寻一条不一样的出路,存一缕不灭的薪火。”
“不一样的出路?”李恪喃喃重复,心神已被牢牢吸引。
“正是。”大木郎语气坚定,“您今日所见,授土着以技艺,使其能自立;兴修水利,改良农桑,使民能温饱;设立医馆,传播医理,使病有所医;更于城内设蒙学、夜校,无论汉夷,凡幼童皆可识字明理,凡成人愿学者,皆可听讲农工、律法、算数之道!”
他越说,眼中光芒越盛:“我们在此地,非是掠夺者,而是建设者;非是征服者,而是教化者。我们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无论是来自中原的移民,还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土着,都能在这新的秩序下,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获得尊严与更好的生活!如此,文明方能真正扎根,方能抵御未来的任何风浪,而非随着某个王朝的兴衰而一同沉浮!”
李恪听着,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流在激荡冲撞。他想起了玄机谷中那些朝气蓬勃、学习着经世致用之学的少年,想起了青鸾那超然物外却又心系苍生的身影,更想起了东方墨那深不可测、仿佛在执子布局天下棋局的从容。
原来,所有的布局,所有的力量,最终指向的,竟是这样一个宏大到令人心旌摇曳的目标!这不是简单的争霸,而是超越朝代、着眼于文明延续与升华的万世之基!
与他曾经执着于的李唐皇位、与长孙无忌的私人恩怨相比,这格局是何等的浩瀚!他过往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挣扎与不甘,在这“存续文明薪火”的宏大叙事面前,顿时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清泉洗涤过他因仇恨与权争而一度蒙尘的道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更加广阔、更加光明的道路,一条能够让他超越个人荣辱、将自身所学所能真正用于有益于天下苍生、有益于文明传承的康庄大道!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琉求的夜空。星子初现,与墨港的灯火交相辉映。这片天空下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正是玄机谷中所学理念最生动、最宏伟的实践吗?
“薪火相传,开拓文明……”李恪低声自语,眼中最后一丝因过往而产生的迷惘与阴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坚定、无比清澈的光芒。
他转过身,对着大木郎,亦是向着那冥冥中指引这一切的东方墨,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明白了。”
短短三个字,却重逾千斤,代表着他李恪,从此真正与旧日彻底割裂,将身心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这“薪火”相传的壮丽伟业之中。他的道心,在此刻,与这片海疆,与墨羽的宏图,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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