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庭院中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张,带着几分倔强的苍劲。漪澜殿书房内的炭盆早早生起了火,驱散着侵入骨髓的湿寒,却驱不散武媚眉宇间那凝神思索的沉郁。她面前的书案上,零散的纸页已被整理过,上面的人名旁,多了许多细密的、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看懂的小字批注。
崔沅如同殿内一道安静的影子,侍立在旁,偶尔在武媚低声询问时,才上前一步,以极低的声音回禀。她的信息渠道,如同蛛网般,通过新收买的福安、小顺子,以及一些更早埋下、如今才被启用的暗线,悄然延伸向宫外的坊市、官署,甚至某些官员的府邸。
“李义府,”武媚的指尖点在那个她最先注意到的名字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查得如何了?”
“回娘娘,”崔沅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清晰,“此人确是瀛州饶阳人,出身寒素,全凭科举入仕。其人文采斐然,尤善章奏,陛下曾于去岁冬至大典后,对其所拟贺表有过赞誉。然其人性情……似有些阴柔,善逢迎,却也因此被中书省一些清流同僚所轻,更因非长孙太尉门下,久不得升迁。家中人口颇多,俸禄勉强维持,听闻其妻为节省用度,常亲自纺织。”
武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才,有名声(哪怕是潜在的),有强烈的晋升**,经济困窘,且被主流权力圈排斥——几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潜在盟友。缺点,诸如“阴柔”、“善逢迎”,在她看来,若能掌控得当,反是优点。
“继续。”她的目光移向下一个名字,“王德俭。”
“此人现任监察御史,官职虽低,然其舅父乃是……许敬宗,许学士。”崔沅特意压低了些许声音。
武媚眉梢微动。许敬宗,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文名显赫,虽非长孙无忌核心圈层,但资历深厚,在文官中颇有影响力。王德俭此人本身才干不显,但这层舅甥关系,却是一条极有价值的暗线。
“王德俭本人能力平平,在御史台并不得志,常以其舅父名头自诩,似有不甘。”崔沅补充道。
一个渴望借势却自身乏力的关系户……武媚心中记下,可利用,但需谨慎。
“袁公瑜呢?”她的手指落在第三个名字上。
“袁公瑜,现任门下省录事,职位不高,却负责部分文书誊录、传递,能接触诸多往来公文。其人……性情颇为刚直,甚至有些迂阔,曾因坚持规制,驳回过萧淑妃宫中一份逾例的用度申请,得罪过萧氏。家中独子年已十四,聪颖好学,一心想入国子监,然无有力者荐举,屡试不第。”
一个身处关键位置、性格有缺陷(可被拿捏)、且有明确软肋(儿子前途)的人。武媚的指尖在“袁公瑜”三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还有几人,信息或不全,或权衡之下觉得价值不如这三人,被她暂时搁置一旁。
她的目光在这三个被圈定的名字上来回巡视,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玉匠,在审视几块尚未雕琢的璞玉,评估着它们内里可能蕴藏的光华与瑕疵。李义府,才具最佳,野心也最盛,可用以冲锋陷阵,但需防其反噬。王德俭,关系网是关键,可作为桥梁,引见更多潜在的支持者。袁公瑜,位置紧要,性格弱点明显,容易控制,可作稳固的耳目。
炭盆中的银骨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暖意融融,却化不开武媚眼中那冰封般的冷静与算计。她不是在挑选朋友,而是在挑选工具,挑选棋子。她要的,不是忠诚,而是在特定时刻,能发挥特定作用的“价值”。
“就是他们三人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依计行事,务必……不着痕迹。”
崔沅深深一福:“奴婢明白。”
武媚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萧瑟的庭院。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残叶,打着旋儿,不知最终将落向何方。而她选定的这三枚棋子,也将在她无形的拨弄下,开始他们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命运轨迹。她的网,正在以超越宫墙的速度,悄然编织着更为坚韧、也更为危险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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