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愈深,长安城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翳,连日光都显得有气无力。漪澜殿内,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暖阁里炭火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外面的湿寒,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武媚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顽强留存着些许绿意的芭蕉。
崔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如同融入这暖阁静谧气息的一部分。她行至榻前,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侍立着,直到武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瞥向她。
“都妥当了?” 武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回娘娘,都已按娘娘的吩咐办妥。” 崔沅低声回禀,语气平稳无波,“李舍人那边,金子已收下,初时惶恐,如今已渐趋平静,只是暗中打探的动作多了些。王御史听闻‘舅父期许’之言后,精神振奋了不少,在御史台走动也较往日多了几分底气。袁录事之子,已凭邀帖入了国子监的经义会,袁录事本人……沉默了许多,当差愈发谨慎,对娘娘让传递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风声’,倒是格外上心。”
武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尖在书卷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李义府的贪婪与野心被勾起,王德俭的虚荣与借势之心得到满足,袁公瑜的软肋被拿捏,责任感与困惑交织——这三人的反应,皆在她预料之中。
“很好。”她放下书卷,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蜜水,浅浅啜了一口,“告诉他们,到此为止。若无新的指示,便如常度日,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本分。那点‘心意’,不必再提,那几句‘期许’,听过便罢,那入学之机,亦是令郎自己挣来的。让他们……安心便是。”
“是。”崔沅应道,她明白武媚的深意。首次施恩后便戛然而止,保持距离和神秘,远比持续施压或频繁接触更能让人心生敬畏与依赖。让那三人悬着心,猜度着,在不安与期待中,越发意识到这无形“后台”的分量,从而在潜意识里调整自己的立场和行为。
武媚挥了挥手,崔沅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武媚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在秋风中微微颤动的芭蕉叶。她知道,自己埋下的这三颗种子,已然在各自的心土壤里扎下了根。它们现在还很弱小,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依附于谁,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她不需要他们立刻为她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他们此刻就明确效忠。她只需要这层若有若无的联系存在,只需要他们在关键的位置上,潜移默化地受到她的影响。或许是在起草诏令时,笔下稍微偏向有利于她的措辞;或许是在传递消息时,让她能早一步知晓风向;或许是在未来的某次朝议中,能发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声音……
这张网,如今还只是几根纤细的丝线,连接着几个不起眼的节点。但它已经撒了出去,并且会随着时间悄然延伸、加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风起云涌之时,这张看似脆弱的网,能成为她搅动局势、甚至缚住强敌的利器。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将漪澜殿点缀得温暖而安宁。武媚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沉静的面容,那双眸子在灯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蕴藏着整个秋夜的寒凉与算计。她轻轻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
风暴尚在酝酿,而她,已备好了最初的罗网,静待那雷霆乍现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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