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敕令已发。当最后一骑驿使的马蹄声消失在长安的晨雾中,两仪殿内只余下袅袅檀香与一片令人心悸的空寂。李治挥手屏退了所有内侍与宫人,独自一人留在这空旷的殿宇之中。他身上那袭彰显帝王威严的赤黄常服,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缓缓踱步至殿窗之前,伸手推开紧闭的窗扉,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长安城的街坊里巷逐渐苏醒,炊烟袅袅,市声隐隐,勾勒出一派太平景象。然而,李治的眼中却映不出这人间烟火,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辽东冰封的战场与西域苍茫的戈壁。
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孤寂,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回想起方才朝堂之上,太尉长孙无忌那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那看似恭敬、实则主导着议事进程的姿态。每一次,当他想表达不同于元老们的见解时,总会被那种基于经验与权势的无形壁垒悄然挡回。
“朕是天子……天子!”一个压抑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可这天子的权柄,为何感觉如此滞涩?父皇在位时,群臣俯首,莫敢仰视,一言可决万里之外征伐,一念可定天下兴衰。而自己呢?看似端坐龙庭,发号施令,却仿佛始终被笼罩在父皇留下的巨大阴影与元老重臣织就的权力之网中。一种“儿皇帝”的屈辱感,如同细密的针尖,刺扎着他的尊严。
“陛下。”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李治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武媚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步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将茶盏轻轻放在窗边的案几上。她并未身着华服,只一袭素雅的宫装,发髻简约,却更衬得眉眼清丽,气度沉静。
“夜色已深,寒气侵人,陛下还需保重龙体。”武媚的声音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没有立刻询问朝议结果,也没有妄议军国大事,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目光落在李治紧蹙的眉头上。
李治深深叹了口气,没有接那盏参茶,而是下意识地握住了武媚的手。她的手温软,带着一丝暖意,在这冰冷的清晨,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实在慰藉。
“媚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依赖,“你说,朕今日之决断,是对是错?东西两线,烽烟并举,朕这心里……实在难安。”他并未直言对长孙无忌的不满,但那语气中的迷茫与寻求认可的渴望,已暴露无遗。
武媚任由他握着手,柔声道:“陛下临危不乱,乾纲独断,已显明君风范。程名振、苏定方皆是将才,卢国公更是宿将,陛下既已委以重任,便当信之用之。前线将士感念陛下信任,必当效死用命。”她的话语巧妙地将决策的功劳归于李治,避开了朝堂博弈的暗流,只强调了对将领的信任,这无疑是对李治此刻最有效的安抚。
她顿了顿,观察着李治的神色,继续轻声说道:“陛下初登大宝,便遇此等风浪,正是磨砺之机。待此番东西战事平定,陛下之威望,必当如日中天。届时,群臣自然心悦诚服,天下归心。”她的话语如同潺潺溪流,既抚平了李治此刻的焦虑,又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关于未来“威望”与“归心”的种子。
李治凝视着武媚清澈而聪慧的眼眸,在那里面,他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深刻的理解。这种理解,超越了简单的男女情爱,更像是一种在孤高权位上的灵魂共鸣。他心中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一些,那股因权力受制而产生的愤懑,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更为深沉的决心所取代。
他松开武媚的手,转而再次望向窗外,目光却已不再是之前的迷茫与压抑,而是变得锐利而专注。
“是啊,威望……归心……”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不仅仅是他们,朕……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真正听命于朕的利剑与盾牌。”
他想起了在万年宫山洪中那个奋勇救驾、被擢升为右骁卫将军的薛仁贵,想起了此次东西两线任命中,那些并非完全出自关陇集团、或许可以栽培的将领。危机之中,亦蕴藏着打破固有格局的契机。
武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逐渐挺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淬炼。而她,将是他这场蜕变中最亲密的见证者与……推动者。
帝国的双重烽火,映照在年轻帝王的眼底,燃烧的不仅是边关的狼烟,更是他内心深处那挣脱束缚、真正执掌乾坤的熊熊野心。长夜终将过去,而属于李治的时代,或许正伴随着这内忧外患的号角声,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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