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蚀峡谷的跋涉,是对意志最后的淬炼。李长乐像一具仅凭本能驱动的躯壳,在嶙峋的冰碛石与深邃的裂缝间挪移。寒冷无孔不入,穿透破旧的防风外套,侵蚀着他早已透支的身体。左臂的疼痛在低温下变得迟钝,却又在每一次失衡或支撑时爆发出尖锐的抗议。他只能依靠“隼”指示的模糊方向,以及那张早已刻入脑海的、标注着废弃圣戈特哈德设施区域的地图残片,艰难地向着东方前进。
饿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利用体温将其融化,勉强湿润干裂的喉咙和补充微不足道的水分。困了,就找个相对背风的岩石凹陷处蜷缩片刻,却不敢真正睡去,生怕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醒来,或者被无处不在的追兵发现。
脑海中,“隼”引开追兵时决绝的背影,与那枚冰冷U盘的触感交替浮现。信任与怀疑,如同两条纠缠的毒蛇,撕咬着他的理智。“牧羊人”的出现,意味着水面之下的巨兽已然被惊动,其獠牙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锋利和致命。
他不知道“隼”是生是死,不知道周胖子和“破壁人”是否安全,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片雪山。支撑他的,只剩下贴身口袋里那枚小小的金属物体,以及一个名字——因特拉肯,“山鹰之眼”,卡米拉。
这像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也可能是通往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不知在冰雪地狱中挣扎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当地势开始变得平缓,针叶林逐渐取代裸露的岩石,脚下出现了模糊的、被积雪覆盖的徒步小道路标时,李长乐知道,他快要接近人类活动的区域了。
他变得更加谨慎,利用林木和地形隐藏身形,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道路和摄像头。终于,在一个天色灰蒙的傍晚,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站在了一处高坡上,俯瞰着下方。
一座被巍峨雪山环抱的、灯火初上的小镇,如同世外桃源般静谧地躺在山谷之中。那就是因特拉肯(Interlaken),旅游胜地,通往少女峰的门户。
繁华与安宁近在眼前,却与他格格不入。他满身污秽,伤痕累累,口袋里装着可能引爆更大风暴的秘密,身后是燃烧的山林和索命的追兵。
他必须混进去,找到那个书店。
趁着夜色降临,他如同阴影般滑下山坡,绕开主路,沿着小镇边缘那些昏暗、寂静的后巷移动。他避开监控,从一家庭院晾衣绳上“借”了一件宽大的、带着洗衣粉味道的连帽衫,换下了自己那身几乎成为碎布条、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原有衣物,并将脸深深藏进兜帽的阴影里。
因特拉肯不大,以旅游商业为主。他凭借着记忆和路牌的指引,在那些充斥着钟表店、巧克力店和户外用品店的街道中穿梭,寻找着那个听起来与周围格调迥异的名字——“山鹰之眼”(Eagles Eye)。
终于,在一条偏离主商业街、相对安静的背街小巷尽头,他看到了那块招牌。木质,古旧,没有炫目的霓虹,只有一行手写花体字的店名,以及一个简笔画的山鹰标志。橱窗里没有摆放畅销书,而是堆着一些泛黄的地图、旧登山手册和几块奇特的、带有晶体的矿石标本。店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在这条昏暗的小巷里,像是一盏孤独的、坚守着什么的灯塔。
李长乐在巷口阴影处观察了许久,确认周围没有可疑人物或车辆,才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兜帽,推开那扇带着铃铛的、略显沉重的木门。
“叮铃——”
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小和拥挤。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塞满了各种语言、各种学科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灰尘和一种淡淡的、类似雪松的陈旧香料气味。温暖,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封闭感。
柜台后面,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踮着脚,试图将一本厚重的大部头塞进书架顶层。听到门铃声,她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和针织开衫,灰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某种罕见的、如同高山湖泊般的浅灰色。她的面容有着常年生活在山间的人特有的、被风霜刻画的痕迹,但线条柔和,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通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就是卡米拉?李长乐心中默问。
“晚上好,先生。”卡米拉开口,声音温和,带着当地德语区的口音,但英语很流利,“需要帮忙找什么书吗?”她的目光落在李长乐低垂的兜帽和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那平静的眼神似乎能穿透表象,看到底下的疲惫与伤痕。
李长乐没有立刻回答,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店内,确认没有其他人。然后,他走上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U盘,放在柜台上,推向卡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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