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年代 第14章 碾压式胜利

（2）班那场混合着政治献礼的磅礴激情与惊险失误的表演，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后续登场的班级心头。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赛前的紧张与期待，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被彻底征服后的无力感与敬畏。那直抵灵魂的清唱余音，那戛然而止的震撼寂静，早已在无形中为这场比赛定下了难以企及的高度。

当主持人念出“初一（1）班准备上场”时，叶栀夏随着队伍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白衬衫的袖口——那里也被她紧张时无意识地拧出了几道细微的褶皱，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后台入口处，刚刚退场、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红晕的（2）班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他们胜利的气息和那首《走进幸福里》旋律的碎片。顾言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挺括的黑色西装和那道刺眼的袖口褶皱，在叶栀夏余光里一闪而过。

（1）班的表演曲目是《歌声与微笑》。一首旋律轻快、充满童真与友谊的美好歌曲。放在平时，或许能赢得一片温暖的掌声。但此刻，在经历了（2）班那场近乎“神坛”级别的表演之后，这首曲子甫一响起，就仿佛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舞台灯光（在（2）班之后似乎彻底恢复了正常，甚至更亮了些）打在（1）班学生们整齐的白衬衫上，映照着一张张努力挤出笑容却难掩紧张和压力的脸庞。他们的歌声清澈、整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指挥老师的动作也标准而富有亲和力。然而，与（2）班那四个声部交织出的磅礴织体、那精准到可怕的情绪起伏掌控力、以及那直击灵魂的政治献词相比，（1）班的表演显得如此……单薄。像一幅色彩鲜艳却缺乏深度的儿童画，被旁边一幅浓墨重彩、气势恢宏的史诗巨制映衬得失了颜色。

叶栀夏站在女声部的前排，轮到她独唱的段落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脑海中顾言弹琴的身影、张老师神秘的笑容和那道袖口褶皱带来的纷乱思绪。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清亮的嗓音如同山涧清泉，穿透了伴奏，流淌在礼堂中：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她的声音纯净、透亮，带着一种天然的感染力，情感真挚而饱满。这一刻，她仿佛真的置身于歌词描绘的那个充满歌声与微笑的美好世界。这短暂的独唱段落，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一缕阳光，成为了（1）班整场表演中最亮眼、最打动人心的瞬间。台下有观众微微颔首，评委席上也有人提笔记录。

然而，这缕阳光终究无法驱散笼罩在整个表演之上的巨大阴影。当独唱结束，合唱再次响起，那种整体力量感和艺术表现力上的差距，便无可避免地再次凸显出来。台下的掌声礼貌而克制，远不及（2）班结束时那种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叶栀夏在鞠躬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尽力了，但……”的微妙氛围。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头。

接下来的评分环节，漫长而煎熬。评委们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笔尖在评分表上反复斟酌，气氛凝重得如同审判。礼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结果。然而，这份凝重之中，早已弥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共识——胜负已分，悬念只在于第二名花落谁家。

当主持人终于从评委席接过最终结果，走向舞台中央时，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获得本次初一年级歌咏比赛第一名的是——”主持人刻意拉长的尾音，在寂静中制造着最后的、形式上的悬念。

但所有人的目光，早已不约而同地投向了（2）班所在的区域。张老师端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脸上是早已预料到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平静。他身边的（2）班学生们，则按捺不住激动，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放光。

“——初一（2）班！”

“哗——！！！”

主持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早已按捺不住的（2）班阵营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巨大的欢呼声浪瞬间冲垮了礼堂的寂静！学生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尖叫、拥抱、击掌！后排的男生甚至激动地把帽子抛向了空中！胜利的狂喜如同实质的浪潮，席卷了每一个人。

张老师的脸上，那层惯常的严厉冰封终于彻底融化，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却带着十足分量和满意度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胜利者的矜持，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深沉自得。他缓缓站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一下深灰色中山装的衣襟，在学生们山呼海啸般的簇拥下，迈着稳健的步伐，再次走向舞台中央，去领取属于他和他的班级的、毫无争议的桂冠。

校长亲自从礼仪学生手中接过金灿灿的奖状和一座象征第一名的水晶奖杯，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他显然也被（2）班的表演和此刻的热烈气氛深深感染，握着话筒的手甚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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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青柠年代请大家收藏：()青柠年代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祝贺你们！初一（2）班的全体师生！”校长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你们的表演，不仅仅是歌唱技巧的展示，更是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和精神洗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语气变得更加庄重有力：

“这首《走进幸福里》，作为一首原创歌曲，立意高远，旋律优美，歌词更是充满了时代精神！” 他特意加重了“原创歌曲”四个字，仿佛在强调这胜利的含金量，“它完美地展现了我们新时代青少年积极向上、一心向党的精神风貌！充满了对党、对国家、对未来的无限热爱和坚定信念！”

校长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讲的感染力：

“特别是歌词的最后一句——‘跟你走进新世纪’！” 他再次重复，字字铿锵，“这‘新’字，用得何其精妙！它不仅仅是指时间的更迭，更是象征着新时代的开启！而且，它紧密地扣合了我们‘新世纪中学’的校名！这绝非偶然！这体现了创作者对我们学校办学理念的深刻理解和高度认同！体现了我们师生与党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的赤子情怀！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艺术创作，更是一次意义深远的政治表达！我代表学校，再次向你们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将这种精神发扬光大！”

校长的即兴点评，如同给（2）班的胜利又镀上了一层厚重的政治金箔。他热情地将奖状和奖杯递到张老师手中，两人在台上紧紧握手，闪光灯（不知何时出现的校报记者）咔嚓作响，记录下这“光辉”的时刻。（2）班的学生们簇拥在周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礼堂的屋顶掀翻。

在这片由胜利、荣誉、政治颂扬和集体狂热交织成的喧嚣风暴中心，叶栀夏静静地坐在（1）班的区域里，像一块被遗忘在沸腾岩浆旁的礁石。

她看着台上被簇拥的张老师，看着校长激动挥舞的手，看着那座在灯光下折射着刺眼光芒的水晶奖杯……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和冰冷的荒谬感包裹着她。那首《走进幸福里》的旋律、那直白的歌词、那戛然而止的钢琴、张老师最后的手势、顾言袖口的褶皱……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碰撞。这“碾压式”的胜利背后，究竟有多少是纯粹的艺术与情感？又有多少是精心的算计、仓促的应对和不可言说的“上面”意志？校长的激昂陈词，像一层华丽的包装纸，试图包裹住一切，却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适。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不由自主地在台上那片欢腾的人群中搜寻。

然后，她看到了他。

顾言。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忘情地欢呼、跳跃、簇拥着张老师。他站在人群相对靠外的位置，就在那架刚刚见证了他惊险演奏和辉煌华彩的黑色钢琴旁。他微微侧着身，似乎刻意与喧闹的中心保持着一点距离。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在舞台强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沉重。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大半情绪，脸上依旧是那副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眼前这属于他和班级的巨大荣耀，这震耳欲聋的欢呼，这校长的高度评价，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就在这时，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

顾言那低垂的眼帘，毫无预兆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再是空洞或淡漠。那目光像两道穿透了喧嚣人群和炫目灯光的、沉静而锐利的探针，没有丝毫迟疑和偏移，精准无比地、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沸腾的声浪，跨越了整个舞台与观众席的距离，直直地、稳稳地，对上了叶栀夏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礼堂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校长激昂的余音、闪光灯的咔嚓声……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模糊，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背景噪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舞台侧翼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站在钢琴旁的少年，和台下观众席中那个穿着白衬衫、安静坐着的少女。

他的眼神很深，像两潭望不见底的深水，里面翻涌着叶栀夏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有胜利光环下的疲惫，有深藏的压力，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疏离，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在寻求某种确认的……脆弱？

叶栀夏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瞬间变得滚烫！一种被完全看穿、被瞬间捕捉的慌乱和羞赧，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几乎是本能地，完全不受控制地——

叶栀夏猛地别开了脸！

她的视线仓皇地、狼狈地转向了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再次绞紧了白衬衫的下摆，将那几道褶皱拧得更深。

而几乎就在同一毫秒——

舞台上的顾言，在目光与她对撞、捕捉到她眼中那瞬间的慌乱和别开脸的仓促动作后，眼底深处那丝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瞬间熄灭，重新被更深的平静覆盖。他也极其迅速、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地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舞台另一侧悬挂着的、写着“热烈庆祝建校五十周年”的红色横幅。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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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青柠年代请大家收藏：()青柠年代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两个动作，在喧闹鼎沸的胜利狂欢中，发生得如此同步，如此隐蔽，又如此惊心动魄。

快得如同电光火石，短暂得如同幻觉。

没有人注意到这瞬间的交汇与分离。台上，张老师正高举着奖杯，接受着更热烈的欢呼；台下，（1）班的同学还沉浸在失落的余韵中。

只有叶栀夏自己知道，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心底炸开。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与她瞬间的狼狈躲避，构成了一幅远比台上任何荣耀都更让她心绪难平的画面。

她低垂着头，盯着自己膝盖上被拧得不成样子的衬衫布料，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那“碾压式”的胜利、校长的政治颂扬、张老师掌控一切的笑容……这一切喧嚣的光环，似乎都在顾言那平静而复杂的目光下，褪去了耀眼的外衣，露出了背后可能存在的冰冷与沉重。

她想起了那道袖口的褶皱，想起了灯光暗下时张老师神秘的笑容，想起了顾言弹错音时张老师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他演奏时超乎寻常的平静和瞬间紧握的拳头……

这场胜利，真的像表面那样光芒万丈、毫无瑕疵吗？

顾言站在胜利的巅峰，为何眼神却如此疲惫疏离？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究竟想传递什么？是无声的辩解？是寻求理解的信号？还是……仅仅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

叶栀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颁奖仪式还在继续，但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谜团之中。台上那水晶奖杯折射的光芒，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有些刺眼和冰冷。她知道，关于这场歌咏比赛，关于那个弹错音的钢琴少年，关于那道袖口褶皱背后的秘密，她的探寻，远未结束。顾言那惊鸿一瞥的目光，像一把钥匙，在她心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复杂、更幽深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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