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喧嚣被教学楼厚重的砖墙过滤,只剩一层模糊的、沉闷的嗡鸣,像隔着棉被听到的远方集市。教学楼后的青石台阶冰凉,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裤料,直往骨头缝里钻。顾言蜷缩在台阶最高层,后背紧紧抵着粗糙冰冷的水泥墙,仿佛要从那点坚硬的支撑里榨取一丝对抗内心狂澜的力量。
他的膝盖上,摊着那封信。
浅蓝色的信封,边缘已被他无数次无意识的摩挲弄得微微起毛,像被心事反复啃噬的创口。阳光吝啬地斜射过来,只照亮信封一角,那抹蓝色在阴影里显得忧郁而脆弱。信纸被抽出来,小心地铺展在膝盖上,纸张发出细微的、干燥的窸窣声。顶端,是他练习了无数遍的开头:
“叶栀夏同学:”
墨迹深深浅浅,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生涩。顾言的目光死死钉在这行字上,仿佛要用意念将它镌刻进灵魂。第一百零一次,他在心里无声地默诵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句子,舌尖在口腔里笨拙地模拟着发音的轻重缓急。每一次唇齿的模拟,都牵扯着心尖上一阵细密的、带着酸涩的麻痒。最初的草稿上,“亲爱的”三个字被他用笔狠狠划掉,力道透破纸背,像在鞭挞自己不合时宜的妄想;换成“你好”,又干瘪得像秋风扫过的枯叶,承载不动他胸腔里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潮汐。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操场方向飘来女生跳皮筋的清脆童谣,无忧无虑的声浪像细碎却尖锐的玻璃碴,猝不及防地洒在顾言紧绷如弦的神经上。他猛地一惊,像被窥破了最隐秘的角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膝盖上的信纸“唰”地翻扣过来!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胀。他仓惶四顾,目光扫过空荡死寂的楼道口,扫过墙角几株在春寒中瑟缩的野草,最终定格在台阶下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光斑在粗糙的青石阶上不安地跳动,如同无数只无声窥探、窃窃私语的眼睛。
“在这干嘛呢?”
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台阶下方响起,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顾言紧绷的世界里炸开惊雷!他浑身剧震,膝盖上的信纸失去支撑,轻飘飘地向下滑落!
“啊!”顾言短促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一把捞住差点飘落的信纸,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林小雨抱着几本砖头般厚重的参考书,《物理竞赛精编》、《奥林匹克数学题库》,封面崭新却沉重,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微微歪着头看他。两根略显毛糙的麻花辫垂在肩前,发梢带着食堂特有的、挥之不去的炸酱面油腻气味。她的目光,带着一种顾言从小熟悉的、近乎锐利的探究,像探针一样,精准地落在他慌乱掩藏的那抹浅蓝色信纸上,以及他惊魂未定的脸上。
“没、没什么。”顾言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颤音。他几乎是粗暴地将信纸胡乱塞回同样起了毛边的信封里,动作太大太急,“嗤啦——”一声轻微却刺耳的裂帛声响起——信封边缘被他笨拙的手指生生折出一道无法抚平的、刺目的硬痕!那声音像小刀划过心尖,顾言的脸瞬间白了,仿佛他玷污的不是信封,而是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信物。
林小雨的视线在那道新鲜的、耻辱的折痕上停留了足有两秒钟。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混合着了然与某种奇异兴味的表情,像猎人终于清晰地看到了猎物挣扎时留下的脚印。“你要给叶栀夏?”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珠,在顾言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惊涛骇浪。
顾言的脸“腾”地一下烧得滚烫,那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脖颈。这个同村的姑娘,从小就有种近乎恐怖的、洞穿人心的直觉。此刻,她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迸射出的光亮,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卑微的、灼热的心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午后的阳光无情地照在信封上,清晰地映出他之前紧张时留下的、一圈汗湿的深色指印,像一个无法抵赖的、昭然若揭的罪证。
“不是!我是说…”顾言徒劳地想要辩解,声音却愈发结巴,词句在舌尖打架,溃不成军。他下意识地将信封往身后藏,动作却欲盖弥彰,反而更显心虚和狼狈,脸颊的烫意几乎要将他灼伤。
林小雨没再追问。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一片羽毛,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将怀里那摞沉重的参考书“咚”地一声放在顾言旁边的冰凉台阶上,溅起一小片微尘。然后,她挨着他坐了下来。台阶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裤瞬间侵袭全身,顾言却觉得挨着她的半边身体像着了火,坐立难安。
“你知道她最近都不跟男生说话吧?”林小雨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黏稠感,身体也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了一点,“自从…”她恰到好处地顿住,尾音消散在午后微凉的、带着樟树清苦气息的空气里。那个未尽的“自从”,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冰,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沈耀当众朗读情书、肆意嘲弄的刺耳笑声,叶栀夏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的绝望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顾言眼前,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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