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之回忆 第17章 第十七段

彦宸几乎是追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冲出卧室的。

他脸上还挂着那种介于惊愕、狂喜与不知所措之间的、十足的傻瓜表情，心里却像打翻了一整罐的蜂蜜，甜得发腻。他想看，他迫切地想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努力维持着清冷与镇定的脸上，是不是已经被红霞烧透了？那双总是亮得像秋水的眼睛里，是不是也盛满了与他此刻心情别无二致的、慌乱的涟漪？

他想将那一瞬间的表情，像冲洗照片一样，永远地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

然而，张甯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即将追到客厅中央，准备用一个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堵住她的去路时，张甯已经像一只被惊吓后急返巢穴的林间小鹿，一个灵巧的闪身，瞬间就钻进了卫生间里。

“咔哒。”

一声清脆的、毫不留情的落锁声，将他所有的意图，都死死地关在了门外。

“哗啦啦……”

门内，响起了清晰的水龙头声。那流淌的水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门里门外两个世界。彦宸知道，她在里面，正在用冰凉的流水，奋力地冲刷掉脸颊上那份失控的红晕，也冲刷掉那份不该有的、放纵的姿态。她正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为自己那颗刚刚有些脱缰的心，紧急降温。

他靠在墙上，没有催促，也没有敲门。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心里却一点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他算是彻底摸清了她的套路：这只外表高冷的小猫，一旦不小心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事后必定会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竖起全身的尖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他要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把那些尖刺一根根地、重新安放妥帖。否则，若是穷追猛打，非得被那恼羞成怒的反噬，给挠个满脸开花不可。

等了约莫两三分钟，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门锁被重新打开。

她走了出来。

正如他所料，她脸上的尘土污渍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或许是冷水的刺激，她的脸颊泛着一丝极淡的粉，但那双眼睛，却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清澈与冷静。仿佛刚刚那个在床上欢快打滚的失控少女，只是彦宸脑海中一个短暂的、不切实际的幻觉。

她甚至没有看彦宸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将手里那条刚刚拧干的、还带着一丝湿润水汽的干净毛巾，递到了他的手里。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眼神平静地落在他同样沾着灰的脸上，语气也是一贯的清淡：“你也洗一下吧。”

这举动体贴周到，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她将一条毛巾递过来，像是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条新的、安全的界线。仿佛在说：刚才的事，翻篇了。

他接过毛巾，触手是微凉的湿润和柔软。他没去洗手间，只是随意地擦了擦脸，然后顺势将话题引向一个最安全、也最富烟火气的方向。

“咳，”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语气提议道，“折腾一上午，肯定饿了吧？正好，你看我昨天采购的成果。要不……我先炒菜吧？”

为了加强自己提议的说服力，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前，一把拉开了门，献宝似的展示着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食材。冷白色的灯光下，各种蔬菜肉类鲜活饱满，充满了生命力。

不等她回应，他便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单口相声般的“报菜名”，语速飞快，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热情：

“你看你看！这块五花肉，正宗的三线肉，肥瘦相间，层次分明，拿来煮熟了切片，浇上我秘制的红油蒜蓉，做个蒜泥白肉，绝对不腻！还有这条大鲢鱼，昨天傍晚才从菜市场抢回来的，鲜活得很，鱼肉片下来拿番茄煮，酸甜开胃，鱼肉又嫩又滑，小川肯定爱吃！哦哦，还有这个，基围虾，个头又大又新鲜，我本来想做个油焖大虾的，但是白灼一下，蘸着姜醋汁吃，更能吃到那股子鲜甜！还有这排骨，除了炖汤的，我还留了一板，糖醋、红烧、蒜香……你随便点！”

他越说越兴奋，手指在冰箱里那堆琳琅满目的食材间飞快地点着，仿佛一个拥有无尽宝藏的国王，急于向他的女王展示自己全部的财富。

“蔬菜！还有蔬菜！土豆必须有，酸辣土豆丝，或者给你做个干锅土豆片？黄瓜也不能少，清脆爽口，拍个蒜凉拌，最是解腻！再炒个……青椒肉丝？鱼香茄子？麻婆豆腐？”

张甯站在一旁，起初还饶有兴致地看看他嘴皮子上下翻飞，好玩的紧。但越听，那双秀气的眉毛就皱得越紧。她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整个冰箱都搬上餐桌的架势，再看看客厅里那个正专心致志看电视的小不点，脸上终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等等等等！彦宸！停！”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这场激情澎湃的个人演讲。

彦宸正说到兴头上，被她这么一喊，话头猛地卡住，一脸茫然地回过头看着她：“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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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青色之回忆请大家收藏：()青色之回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你这是要干什么？开满汉全席啊？”张甯被他那副天真的样子气得又好气又好笑，“就我们三个人，你就算做个四菜一汤都吃不完，你还想做**个？你是不是想撑死我们俩，好继承我的寒假作业？”

彦宸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起来：“我……我这不是看你回来了，一高兴，就没数了嘛。再说，我买都买了，不就是给你吃的吗？”

他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却让张甯心里某个地方又悄悄软了一下。她知道他那份恨不得把全世界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的傻气。但感动归感动，原则不能丢。

“买回来了可以慢慢吃，有些能放，有些不能放。”她走到冰箱前，那双清亮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立刻就展现出了一个当家主妇般的、惊人的决断力，“鱼和虾是绝对不能放的，必须今天吃，这两个定了。”

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蔬菜区：“肉今天就先别动了，冻起来放着。然后蔬菜……”

“买回来了可以慢慢吃，有些能放，有些不能放。”她走到冰箱前，那双清亮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立刻就展现出了一个当家主妇般的、惊人的决断力，“鱼和虾是绝对不能放的，必须今天吃，这两个定了。”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动手，将那条还在袋子里扑腾的鱼，和那盒活蹦乱跳的虾给拿了出来，放在了水槽边。

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蔬菜区：“肉今天就先别动了，冻起来放着。然后蔬菜……我看那几个土豆就挺好，再加一个酸辣土豆丝，足够了。两荤一素，再加一锅汤，三个人，正好。”

她的安排有条不紊，清晰合理，像个经验丰富的大厨，瞬间就终结了彦宸那场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嘞！就听师父的！”彦宸非但没有丝毫受挫，反而像个领到了明确指令的士兵，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厨房那片小天地，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口大砂锅搬上灶台，拧开最小的火，让那锅凝固的爱意，重新在温暖中慢慢苏醒。

“咕嘟……咕嘟……”

细微的声响，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张甯的心湖。

张甯则回到了客厅，重新在弟弟身边坐下。

《西游记》这会儿已经演完了，电视里正放着片尾曲。她拿起遥控器，又给小川换了个频道。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光头小和尚，“格的格的格的格的”的木鱼声和那句经典的开场白响起——“休息，休息一会儿”。是《聪明的一休》。刘小川立刻被那个总是盘腿打坐、手指在头顶画着圈圈的小和尚给吸引了，看得比刚才的猴哥还要专心。

张甯陪着弟弟看了一会儿，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在沙发靠背上，支着下巴，目光也落在电视屏幕上。

她原本以为，刚才那个失控的仰躺，那场狼狈的逃离，以及那兜头一捧冰凉的冷水，已经足够将自己那颗动荡飘摇、几近脱缰的心，给牢牢地按回去了。

连她自己都以为，那份灼人的热度，已经彻底被降服了。

可她错了。

厨房里，不断传来细微却又清晰的声响。

那是刀刃在砧板上“笃笃笃”的、富有节奏的切菜声；是水龙头“哗啦啦”的、充满生命力的流水声；是油被烧热后，发出“滋啦”一声的、充满期待的爆响；更要命的，是那锅被重新加热的排骨汤，所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霸道的香气……

那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却又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缠绕上她的心尖。

那颗被她强行按进理智的冷水里、短暂蜷缩起来的心，此刻，就像一片被置于滚烫茶汤中的干枯茶叶，正在那温热的、充满了烟火气的声响里，不受控制地、固执地，一点一点地，重新舒展开它所有紧绷的脉络。那些刚刚被压下去的、发烫的情绪，又开始纷飞起来，像被炉火的热浪卷起的、细小的灰烬，在心底盘旋，飞舞，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的眼前，明明是一休哥机智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彦宸在卧室里，认真研究图纸时，那专注的侧脸。

她的耳边，明明是小叶子清脆的嗓音，心里回响的，却是他在搬动床架时，那憋红了脸的、沉重的喘息。

还有他拉着自己衣角时，那耍赖般的、小狗一样的眼神；他被自己亲了一下后，那副傻到家的、心满意足的笑容；以及他站在冰箱前，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一样，滔滔不绝地报着菜名时，那神采飞扬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地，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让她坐立难安。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像一株悄然破土的藤蔓，从她心底最深处，慢慢地、执拗地向上攀爬，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那感觉，不是汹涌的波涛，而是一股安静的、持续不断的暖流，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半分力气，却又让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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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青色之回忆请大家收藏：()青色之回忆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想去看一眼。

就一眼。

她想看看，那个总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在厨房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那不仅仅是好奇。那是一种混杂了心疼、感动、羞涩，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归属感”的东西，酿成的一杯温热的、甜得发晕的酒，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微醺。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不行，不能去。

去了，算怎么回事？像个监工的？还是像个等不及开饭的馋猫？

刚才在卧室里那份失控的窘迫，还未完全散去。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那份属于张甯的、清冷的“安全防线”，怎么能这么快就亲手将它再次推倒？

可是……

可是，厨房那个小小的门口，像一个拥有巨大引力的、神秘的黑洞，正不由分说地，拉扯着她全部的注意力。而那个在里面忙碌的身影，就是这场引力风暴的中心。

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为自己的“出征”找到了一个听上去天衣无缝的理由。

她转过头，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充满了关怀的语气，对那个已经完全沉浸在动画片里的弟弟说：“小川，你上午水喝太少了，我去给你倒点水来，不然要上火的。”

刘小川的眼睛一秒都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完全沉浸在一休哥如何用智慧戏弄橘梗店老板和弥生小姐的情节里，只是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权当是听到了。

很好。

张甯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她从沙发上缓缓地欠身起来，动作刻意放得很慢，像是生怕惊扰了谁。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厨房的方向退去，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定着客厅里的弟弟，像一个正在撤退的、小心翼翼的特工。

直到她的后背，轻轻地、贴上了厨房冰凉的门框。

她飞快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对自己毫无察觉的弟弟，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整个身子，像一条悄无声息的鱼，一个闪身，滑进了那个充满了烟火气与他味道的、小小的世界。

厨房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彦宸已将那条大鲢鱼最肥美的中段片成了薄厚均匀的鱼片，用少许盐和蛋清抓匀，码放在盘中，晶莹剔透。土豆丝也被他切得匀停利落，在清水中浸泡着，等待下锅。

左边的灶头上，深口锅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正准备迎接那些鲜活的基围虾，来一场最朴素的洗礼。而右边的炒锅里，油已经烧得滚热，随着他手腕的轻轻晃动，在锅底形成一层明亮的油膜，正发出“滋滋”的、充满期待的轻响，只待葱姜蒜下锅的那一刻，便能爆发出最激烈的香气。

他感觉到身后那道熟悉的气息，那道他用整个灵魂想念了三天的气息。他甚至不用回头，嘴角的笑容就已经不受控制地、灿烂地绽放开来。他放下手中的锅铲，带着满心的欢喜与得意转过身，准备迎接她的“检阅”，想让她看看自己这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可靠模样。

然而，他准备好的一百句俏皮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预想中那个会倚在门框上、带着一丝审视与调侃的、好整以暇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裹挟着她身上独有清香的、柔软的风。

张甯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归巢的倦鸟，用一种近乎于自我抛弃的姿态，一下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砰！”

那是一声结结实实的、柔软的撞击。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股混合了阳光、肥皂、淡淡汗味以及此刻厨房里独有的、食物香气的、名为“彦宸”的味道。那味道，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令她缴械投降的安心。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么抱着，直到地老天荒。

彦宸整个人都僵住了。

“哇……姐姐，你这一下……”

彦宸整个人都懵了，大脑瞬间宕机。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却在半空中猛地顿住。他的双手，刚刚才抓过鱼片，还沾着滑腻的蛋清和些许油渍。他像个被突然点住穴道的机器人，两只手尴尬地、不知所安地悬在半空中，既不敢落下，又不舍得推开。

他只能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语气，下意识地开着玩笑：“幸好我手里没拿着刀啊，要不你这一下就跟……跟串在竹签上的烤茄子似的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怀里那个一直埋着头的女孩，忽然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那一瞬间，厨房里所有的声音——水沸腾的咕嘟声，油在锅里蓄势的滋滋声，客厅里一休哥的木鱼声——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全世界，只剩下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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