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里的向阳花 第245章 春燕的决断

苏建国摆摊卖炒货的艰辛，李春燕全都看在眼里。那些天不亮就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准备声，那深夜归来时几乎拖不动腿的沉重脚步，那被炭火熏得发黑、被热砂烫得满是新旧水泡和红肿伤痕的双手，还有那件每天都被汗水与灰尘浸透、硬邦邦几乎能立起来的旧工装……每一幕，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她默默地做着一切能做的后勤。在他出门前，准备好干粮和热水；在他回来后，立刻端上热乎的饭菜（尽管依旧是粗茶淡饭），烧好烫脚的热水，把他那身脏污的工服连夜洗净晾干。她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眼窝深陷，鬓角的白发如同霜染般蔓延，心里那份埋藏已久的心思，如同被春雨滋润的种子，开始不顾一切地破土生长。

同时，晓光那封重点初中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虽然建国靠着那口铁锅，确实看到了比扛水泥更快的现金流入，但距离凑齐那笔不菲的学杂费，依旧遥远。晓光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最近吃饭时更加沉默，偶尔看向那口铁锅和舅舅疲惫身影的眼神里，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和不安。

李春燕知道，这个家，不能只靠建国一个人这样硬扛下去了。他是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但再健壮的牛，也有累垮的一天。而她，不能再仅仅是一个站在他身后，递毛巾、烧热水的影子。

夜深了，油灯如豆。晓光和卫民早已睡下。苏建国坐在矮凳上，正就着微弱的光线，清理着白天炒货时手上新添的烫伤，药膏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他低着头，专注地涂抹着，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写满了疲惫。

李春燕就坐在他对面，手里无意识地揉捏着一块旧布。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这个决定，在她心里盘旋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从苏家落难，从建国一次次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硬扛起这个家开始，就已经悄然萌芽。只是以前，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尤其是……她那个早已疏远、但若知道她如此“倒贴”必定会激烈反对的娘家。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看着晓光那双充满期盼又隐含忧虑的眼睛，看着这个虽然破败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温暖和依靠的家，所有的顾虑，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微不足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苏建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涂抹药膏的动作慢了下来，却没有抬头。

“建国。”李春燕开口了，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

苏建国终于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温顺和忧色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常坚定和明亮的光芒。

“有件事……我琢磨很久了。”李春燕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手指更加用力地绞着那块布，指节泛白，“以前……总觉得不是时候，也……也有些别的想头。”

苏建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现在，看着你这么没日没夜地拼，看着晓光为学费发愁，看着这个家……”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迅速被她压了下去，重新变得坚定，“我不能再这么看着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苏建国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困惑和疲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想好了。我要嫁给你。”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狭小的屋子里炸响。苏建国彻底愣住了，眼睛骤然睁大，手里的药膏盒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也浑然不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而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李春燕没有给他打断的机会，她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将心中积压已久的话倾泻而出：

“不是搭伙过日子，不是凑合。是名正言顺地，嫁到你们苏家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知道我娘家那边……可能会有闲话，会觉得我傻，往这火坑里跳。可我不在乎！”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大半年来，是你，是这个家，让我觉得……觉得自己还是个被需要、被看重的人。你扛着这个家，护着卫民，养着晓光，从来没嫌弃过我是个拖累……建国，你是个真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圈红了，但泪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以前，我没敢往这儿想，总觉得配不上……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苏建国震惊的外表，直抵他的内心，“晓光就是我的闺女，卫民就是我的亲弟弟！这个家，有你的份，也有我的份！”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死死锁住苏建国，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在她心中酝酿了无数遍、也练习了无数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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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苏建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温婉甚至有些怯懦的女人，此刻却像一株突然绽放出夺目光华的韧草，那眼神里的坚定和炽热，几乎要将他熔化。他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感动，是愧疚，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港湾的巨大安定感。

他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带着颤抖的呼唤：

“春燕……”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任何承诺。但这声呼唤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有震惊过后的确认，有艰难时刻的不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将彼此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接纳与托付。

李春燕听到这声呼唤，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但那不再是悲伤或委屈的泪水，而是释放、是决断后的轻松、是找到归属的喜悦。

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却带着笑：“嗯！一起扛！”

没有鲜花，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甜言蜜语。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在一盏如豆的油灯下，在两个被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的灵魂之间，一个关于婚姻、关于责任、关于未来风雨同舟的盟约，以最朴素也最坚定的方式，达成了。

这个决定，是李春燕的觉醒，是她对这个家最深沉的爱的体现，也是她主动握住自己命运缰绳的开始。从此，她不再是苏家一个模糊的、依附的影子，而是这个家庭正式的女主人，是与苏建国并肩站立、共同面对风雨的战友。苏家的灶火，因为她的这个决断，而燃得更加旺盛，更加充满了抵御一切寒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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