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荒原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莫衡跋涉在一条早已被风雪掩埋大半的古道上,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及膝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四野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脚下这条倔强延伸、通向无尽苍茫的浅痕。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黄昏。
肺腑间,哀气内力奔流得越发缓慢而凝重,如同冰河在极寒下艰难前行,每一次运转都带来更深的刺痛与彻骨的寒意,却也顽强地支撑着这具不断消耗的躯壳。怀中的玉佩与银簪紧贴心口,冰冷的玉佩是永恒的哀恸,温润的簪子是遥远的羁绊。背后的秤杆哀紧贴脊骨,乌木冰凉,秤锤沉实,如同他背负的宿命,在风雪中发出无声的低鸣。
他的哀气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冰冷地探入这片风雪肆虐的荒原。捕捉着风的轨迹,雪的密度,冻土下草根微弱的生机,甚至远处山峦沉默的轮廓。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也是他那颗被哀恸淬炼过的心,对这片失衡天地的冰冷丈量。
前方,一座孤峰如同被遗忘的巨人脊骨,突兀地刺破雪原。山势陡峭,嶙峋的黑色岩石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古道的痕迹在这里彻底消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莫衡的脚步停在孤峰脚下。他微微仰头,风帽下的目光穿透飞舞的雪幕,落在峰顶。那并非出于对路径的探索,而是哀气感知中,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这片风雪死寂的……存在感。如同冰封湖面下,一条缓缓游过的鱼留下的微弱涟漪。
那感觉,有些熟悉。冰冷,疏离,带着一种洞穿性的观察意味。
影鸦。
莫衡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深如寒潭。他并未犹豫,双膝微曲,足下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迎着凛冽的风雪,朝着那陡峭孤峰的顶端疾掠而去!动作迅捷如猿猱,在积雪和裸露的黑色岩石间借力腾挪,每一次落脚都精准无比,踏碎坚冰,溅起蓬蓬雪雾。
风雪更疾,抽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如同风雪本身的一部分,逆流而上,身影在陡峭的山壁上快速移动,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灰色轨迹。
峰顶。
狂风在这里更加肆无忌惮,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地面的积雪,形成一片混沌的白色漩涡。几块巨大的、如同獠牙般的黑色怪石矗立在风雪中,构成一片天然的屏障。
就在那最大的一块、如同断头台般的黑色岩石顶端。
一个身影静静伫立。
他依旧穿着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劲装,宽大的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鸦翼。脸上覆盖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两点深邃如同寒潭的眸子,正穿透漫天风雪,静静地俯视着刚刚踏上峰顶的莫衡。
距离,比上次废弃驿站外更近。近到莫衡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斗篷边缘被风吹拂的细微纹路,看到面具上沾染的几点晶莹雪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随着风雪的呼啸,沉沉地笼罩下来。
影鸦。如影随形,再次降临。
莫衡在距离影鸦三丈之外停下脚步。风雪卷起他深灰色的棉袍,拍打着他的身躯。他站得很稳,如同扎根在岩石上的古松。风帽下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俯视的、深不可测的眼眸。没有询问,没有戒备,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冰冷。背后的秤杆哀在风雪中无声低鸣。
“风雪兼程,孤峰独行。莫衡,你的路,比这北风更冷。” 影鸦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上次那种仿佛隔着遥远距离的飘渺,而是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嘶吼,如同冰冷的金属在寒风中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落入莫衡耳中。
莫衡沉默。风雪在他身周呼啸,如同无形的屏障。
影鸦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风帽的阴影,落在了莫衡背后那被棉袍包裹的秤杆轮廓上。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陈述一个早已预见的事实:
“秤杆哀。以哀恸为引,肺腑为炉,千锤百炼,终成肃杀之金。它的觉醒,并不意外。”
“肺主哀,金性肃杀。天地五气,人身五脏,自有其玄奥呼应。” 影鸦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你以无边哀恸为薪柴,点燃肺腑之气,炼化出这柄冰冷审判之金。然,哀极则恸,恸极则伤。金过刚则易折。”
他微微停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更加锐利,牢牢锁定了莫衡:
“以哀量义,丈量世间不公,此为秤之根。以义御哀,束狂澜于心狱,此为秤之柄。根深则柄稳,柄稳则锋不折。莫衡,你走的,从来不是复仇之路。这是一条……孤寒入骨、以身为尺、量尽天下不义的审判之路。”
影鸦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剖开了莫衡力量的核心,道破了他心中那杆无形之秤的本质。肺腑哀气、金性肃杀、哀量义、义御哀……这些玄奥的联系,仿佛在他冰冷的意识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让他对自己体内那股力量的理解,瞬间清晰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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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七情武器请大家收藏:()七情武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但他依旧沉默。眼神在风帽下没有丝毫变化。审判之路?孤寒入骨?他早已身处其中,何须点破。
影鸦似乎并不在意莫衡的沉默。他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向北方那更加阴沉、仿佛凝固着无尽寒意的天际线。
“失衡的世道,如同朽坏的天平。一端是朱门酒肉,一端是饿殍遍野。锦云城,不过冰山一角。”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北方,黑水三郡。今岁本应丰收,粮仓却空空如也。饿殍载道,易子而食的惨剧……正在上演。”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凄厉,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
影鸦的目光转向莫衡,那深邃的眼底仿佛倒映着北方冻饿尸骸的惨状:
“官府的告示,是‘百年不遇之大旱’。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锋利的嘲讽,“旱魃或许肆虐,却未必能吞尽三郡之粮。黑水河畔,漕帮的粮船依旧络绎不绝,运往何处?州府粮仓的账册,如同被虫蛀空的谷粒,经不起推敲。更有富商巨贾,囤积居奇,粮价一日三涨,高逾黄金!这‘粮荒’背后,是层层盘剥,是官商勾结,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滔天不义!”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莫衡冰封的心湖上。饿殍载道,易子而食……这八个字,瞬间勾起了义庄薄棺中冻饿乞丐的惨状,无限放大!而“官商勾结”、“囤积居奇”,则与锦云城金满堂、知府的嘴脸瞬间重叠!
冰冷的义愤,如同被点燃的地火,在他肺腑深处那凝练的哀气核心轰然翻涌!背后的秤杆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秤锤处传来一阵清晰而冰冷的震颤!一股无形的、带着审判气息的寒意以莫衡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竟将身周肆虐的风雪都短暂地逼退了几分!
影鸦将莫衡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或是某种冰冷的期待?
“失衡的天平需要砝码,浑浊的世道需要寒星。” 影鸦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最后的判词,“莫衡,你的秤,生来便是称量这等不义之物。这黑水三郡的‘粮荒’,便是你的下一道‘秤星’。”
话音落下,影鸦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开始变淡!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在狂舞的风雪中迅速晕开、消散!那宽大的黑色斗篷如同真正的鸦翼般融入了风雪,连同那毫无表情的面具和那双深邃的眼眸,都在莫衡眼前如同幻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余下狂风凄厉的呼啸,卷着雪沫,扑打在莫衡冰冷的脸颊上。
峰顶,只剩下莫衡一人。
风雪依旧,孤峰寂寥。
影鸦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深深钉入他的意识深处。“黑水三郡”、“饿殍载道”、“官商勾结”、“滔天不义”……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血腥与冰冷,与肺腑间翻腾的哀气、义愤剧烈共鸣!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被风雪覆盖的峰顶岩石上。
就在影鸦刚才站立的位置,积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小片,露出下方冰冷的黑色岩石。岩石上,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的皮纸。
莫衡沉默着,如同亘古矗立的冰雕。风雪卷起他的衣袍,拍打着他的身躯。良久,他才缓缓弯下腰,伸出被冻得微微发青的手,极其平稳地拾起了那张皮纸。
入手微凉,带着某种坚韧兽皮的粗糙触感。
他缓缓展开。
一张地图。
线条简洁却精准,勾勒出山川、河流、城镇的轮廓。最上方,用苍劲的墨笔标注着三个字——黑水郡。
地图的核心区域,沿着蜿蜒的黑水河,几处城镇被朱砂醒目地圈出:临河府、仓平镇、渡口集……这些名字旁边,用更小的字体标注着简短的词句:
“临河府衙:粮册疑云,府尹周桐。”
“仓平镇:漕帮北仓,囤积如山。”
“渡口集:粮价飞腾,‘丰泰’米行。”
“黑水河:漕船如梭,去向不明。”
地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图案——几条扭曲的线条,如同盘踞的毒蛇。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冰冷的地名,冰冷的标注,指向冰冷的罪恶。
莫衡的手指在“饿殍载道”四个字上缓缓拂过。冰冷的触感透过皮纸传来。他仿佛看到无数双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窝,看到被风雪掩埋的僵硬躯体,看到绝望的母亲和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
哀气在肺腑深处奔涌咆哮,冰冷的义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背后的秤杆哀剧烈震颤,秤锤处幽蓝的寒芒在棉袍的遮掩下明灭不定!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穿透漫天风雪,死死锁定了地图上标注的方向——北方!
风雪更疾,如同天地在咆哮。
莫衡将地图仔细折叠,如同收起一道冰冷的战书,极其珍重地贴身藏入怀中。冰冷的皮纸紧贴着滚烫的皮肤,与那半块玉佩和素银簪并列。
他最后看了一眼影鸦消失的方向。风雪茫茫,空无一物。
然后,他转过身。乌木秤杆紧握在手,冰冷的秤锤随着他坚定的步伐,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他迈开脚步,不再沿着那若有若无的古道,而是朝着正北方、朝着那风雪肆虐、饿殍遍野的黑水三郡,一头扎进了更加狂暴的风雪之中!
孤峰之上,风雪依旧。
唯余一道孤绝的灰影,负秤而行,如同投向地狱的寒星,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更加深沉的、名为“不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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