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余 第103章 马之初蹄

京城，林府。

夜色如墨，将白日里因林沁“出游”和朝堂风波带来的紧张气氛沉淀下来，凝固在亭台楼阁的阴影深处。府中大多仆役已歇下，唯有巡夜家丁的灯笼，在曲径回廊间投下摇曳不安的光晕。

府邸东南角的马厩，本应是今夜最安宁的角落。干草与牲畜的气息混合，马蹄偶尔轻刨地面的声响，构成了惯常的夜曲。然而，子时刚过，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如同暗流，在马厩最里侧两个独立的、最为宽敞洁净的隔间里汹涌澎湃。

左边隔间内，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玉狮子焦灼地踏动着四蹄。它本是叶枫的坐骑，自主人潜入影卫后，便寄养于此，受着最精心的照料。此刻，它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眸，却死死望向西北方——皇宫与暗影殿的方位，瞳孔里翻涌着远超兽类的担忧与急切，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感知到主人正承受的煎熬与危险。它不住喷着响鼻，雪白的鬃毛无风自动。

右边隔间里，叶枫赠予林沁、赤红如焰、四蹄踏雪的火凤凰，则显得更为暴烈。它时而低头，疯狂嗅闻着地面，试图捕捉那一缕早已淡去的主人气息；时而昂首，竖耳倾听风中来自遥远南方的、细微却尖锐的召唤。它赤红的皮毛下仿佛有岩浆奔流，沉重的蹄子将地面刨出浅坑，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

照料它们的老马夫被这异动惊醒，提灯查看。他是府中老人，经验丰富，一见此景，心下便是一沉。他尝试用最温和的语调安抚，递上平日它们最爱的精料豆饼。然而，无论是玉狮子还是火凤凰，都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它们的焦灼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不断加压的沸水，到了爆发的边缘。

突然——

“希津津——！”

玉狮子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裂石穿云般的悲怆嘶鸣！那声音不再仅仅是马嘶，更像是一种跨越了物种界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与呼唤！

“咴——！”

火凤凰应声长啸，声如烈火焚风，充满了决绝的奔赴之意！

老马夫惊恐万状，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咔嚓！咔嚓！”两声脆响！那婴儿手臂粗细、用以拴束它们的熟铜马栓，在两匹神驹爆发的、近乎蛮荒的巨力拉扯下，竟如同朽木般应声崩断！紧接着，“轰隆”巨响，加固的马厩木门被它们用身躯悍然撞开，木屑纷飞如雨！

“不好！马惊了！快拦住！拦住它们！”老马夫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呼喊，与其他被惊醒的马夫仆役试图上前阻拦。

但脱困的玉狮子和火凤凰，宛如挣脱枷锁的蛟龙，岂是凡人所能阻挡？只见玉狮子化作一道白色电光，火凤凰如同一团奔腾的烈焰，瞬间冲出马厩，在庭院中略一盘旋，便仿佛冥冥中接受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指令，毫不犹豫地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其速之快，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残影，便已消失在林府高墙的阴影之外，只留下满地狼藉与一群目瞪口呆、面如土色的仆役。

“祸事了！祸事了！快去禀报大少爷！玉狮子和火凤凰……跑……跑丢了！”老马夫瘫软在地，老泪纵横，深知这两匹宝马的价值与意义，若真丢了，他万死难辞其咎。

消息如同丧钟，敲响了林冲书房的门。他刚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正揉着眉心缓解疲惫，闻听此言，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治家严谨的他，在此多事之秋，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混账！”林冲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面沉如水，“马厩是如何看管的？！两匹宝马同时惊逃？给我详细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家法处置！”

前来禀报的管事吓得体如筛糠，匍匐在地，将老马夫所见的情形，尤其是两匹马如何同时异常、如何同时爆发、如何分头狂奔的细节，一五一十，不敢有半分遗漏地复述了一遍。

林冲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被惊疑取代。他挥手让抖成一团的管事退下，独自在书房内踱步，眉头紧锁。

“同时异常……同时挣脱……分头狂奔……”他喃喃自语，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事绝非简单的意外或失职。玉狮子和火凤凰皆非凡品，灵性远超常马。叶枫曾言，玉狮子与他心意隐隐相通。那火凤凰更是来历神秘，赠马老者言语间暗示其乃通灵异兽。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莫非……是枫弟和沁儿那边……出了惊天变故？！是危是安？！”想到此处，林冲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叶枫身处龙潭虎穴，每一步都走在刀尖；林沁南下之路，更是吉凶未卜，后有追兵！无论哪一个遭遇不测，对林家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若宝马是因感知主人剧变而动，那它们奔逃的方向，便是关键中的关键！

“立刻去查！玉狮子和火凤凰，具体往哪个方向去了？！要快！”林冲厉声唤来贴身侍卫，语气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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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棋中余请大家收藏：()棋中余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回大少爷！已问过沿路惊见的更夫和零星夜归人，玉狮子冲出府后，一路毫不停歇，直奔东南方向而去，速度快如流星！”

“东南……”林冲一个箭步跨到墙边巨大的军事舆图前，手指顺着京城东南方向划过，那条线路，越过州府，跨过山河，最终指向的，正是齐国！玉狮子是要去找叶云！

“火凤凰呢？！”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火凤凰……据描述，是先向南，出城后旋即转向东，沿着通往江南的官道大方向疾驰！”

江南！那是林沁正在前往的方向！

一切瞬间贯通！林冲胸中的怒火早已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担忧与欣慰的复杂情绪所取代。这不是意外，这是神驹通灵，感应主危！这是何等的忠诚，何等的羁绊！

“传我命令！”林冲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做出决断，“府中马匹受惊走失之事，列为最高机密，严禁外传，对外只宣称马厩年久失修，夜间坍塌，惊扰了马匹，正在修缮！立刻加派绝对可靠的人手，分为两组，轻装简从，沿着它们离开的大致方向暗中查访。记住，只可远观确认，绝不可靠近，更不可试图拦截或捕捉！若发现踪迹，只需确认它们安全无恙，便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遵命！”侍卫虽心中疑惑，但见林冲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领命疾步而出。

书房内重归寂静。林冲独自立于舆图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跨越了千山万水，追随着那一白一红两道奔腾的身影。

“枫弟……你是否在影卫中身份濒临暴露？经历了何等凶险？沁儿……你在南下的路上，可是遇到了‘羿’的追杀？还是其他不测？”他低声自语，每一个猜想都让他心如刀绞。但另一方面，两匹神驹这近乎神异的举动，又让他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强烈的感应，正说明叶枫和林沁虽遇大险，但……性命犹存？甚至正在以某种方式，进行着激烈的抗争？

他不再去想责怪哪个下人，反而立刻吩咐下去，厚赏那位受惊的老马夫，并妥善安抚马厩一众仆役，言明此事乃意外，与看管无尤，稳定府中人心。

随即，他铺开信纸，奋笔疾书。第一封是给叶云的密信，需以最紧急的渠道，想方设法送往齐国，告知玉狮子可能前来的消息，让叶云有所准备，或许这通灵的坐骑，能带去京城最新的、无法通过寻常渠道传递的讯息。第二封，则要动用玲珑阁最隐秘的线路，尝试联系上南下的林沁，提醒她注意火凤凰的动向，这或许是她身处险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和助力。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现出熹微的晨光。林冲疲惫地坐回椅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这两匹神驹的离去，如同投石入水，在这本就暗流汹涌的棋局中，激起了新的、完全无法预料的涟漪。

“去吧……既然天命使然，便去寻你们的主人吧。”他心中默念，“但愿你们的灵性，真能指引你们跨越险阻，但愿你们的到来，能成为他们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此刻，玉狮子正如同白色旋风，沿着官道疾驰，它的目标明确——东方，齐国，叶云所在！而火凤凰则如同一道赤色闪电，掠过原野，它的信念坚定——南方，江南，林沁的方向！

它们的旅程，注定充满艰难，但也承载着超越凡俗的忠诚与希望。京城林府的这一夜惊变，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其引发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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