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子时。
裴琉璃是被一阵微弱却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声音来自西厢,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惊心。
“夫人!夫人!小少爷不好了!”是承泽贴身丫鬟春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裴琉璃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清醒。她抓过外袍披上,趿着鞋就冲了出去。青黛也慌忙跟上。
西厢房里,烛光昏暗。承泽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正剧烈地咳嗽。那咳嗽声空洞而急促,仿佛肺都要被咳出来,中间夹杂着令人心惊的哮鸣音。他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却隐隐发紫,额头布满冷汗,眼睛半睁着,却没什么焦距。
裴琉璃扑到床边,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再探脖颈和手心,同样滚烫。孩子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强迫自己声音保持稳定,一边快速解开承泽的寝衣,用掌心试他胸口的温度。
春杏哭着道:“戌时(晚上7-9点)小少爷说冷,奴婢添了炭盆,他睡下时还好好的……子时左右,奴婢听见他咳嗽,起来一看,就……就这样了……炭盆、炭盆里的火都快灭了……”
裴琉璃瞥了一眼屋角的铜炭盆,里面的炭灰中还有几块未燃尽的炭,颜色发白,质地疏松——正是那日吴伯捡到的劣质炭!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请大夫!去请孙太医!让陈平骑马去!无论用什么办法,立刻把人带来!”她对青黛吼道,声音已经变了调。
青黛飞奔出去。
裴琉璃将承泽抱在怀里,孩子滚烫的身体让她心慌。她急声吩咐:“春杏,打温水来!要温的!再拿酒,最烈的烧酒!”
物理降温。开放气道。她一边回忆着前世有限的急救知识,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用温水擦拭孩子的额头、脖颈、腋窝、腹股沟。又用稀释的酒擦拭手心脚心。承泽在她怀里挣扎着,咳嗽得撕心裂肺,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随即呼吸更加困难,小脸憋得青紫。
“承泽!承泽看着我!”裴琉璃拍着他的背,声音发颤,“别怕,母亲在这儿,大夫马上就来了……”
承泽艰难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冷……阿娘……疼……”
他在喊冷。也在喊“阿娘”。
裴琉璃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她紧紧抱着孩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一遍遍重复:“不怕,母亲在,母亲在这儿……”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孙太医几乎是被人架着冲进来的,花白的胡子还沾着雪沫。他一眼看到承泽的状况,脸色大变:“喉关紧闭,痰热壅肺!快,针!”
银针闪着寒光,迅速刺入承泽的穴位。孩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吸气声,随后咳嗽稍缓,但呼吸依然急促微弱,小胸膛剧烈起伏。
孙太医诊脉,眉头紧锁成川字:“邪热炽盛,来势凶猛!痰浊阻塞气道,已有闭厥之象!我先用针药强开其闭,但此症凶险,今夜乃是鬼门关!”
“孙太医,”裴琉璃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救他。用最好的药,想一切办法。任何后果,我担着。”
孙太医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迅速开方:“麻黄、杏仁、生石膏、甘草……加麝香三分通窍,羚羊角粉一钱清热平肝!快去抓药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刘先生亲自抓药煎药。屋子里弥漫开浓重苦涩的药味。
等待药成的时间里,孙太医一边施针,一边沉声问:“小公子近日饮食起居如何?可曾着凉?接触过什么不洁之物?”
裴琉璃摇头,目光却死死盯住那炭盆:“饮食都是我小厨房单独做。衣着也厚实。唯有……这屋里的炭。”
孙太医起身查看炭盆,捡起一块未燃尽的炭,捏碎,脸色一沉:“此炭杂质极多,燃烧不全,最易产生毒烟浊气。小儿脏腑娇嫩,吸入此等浊气,最易引动痰火,闭塞肺窍!这炭从何而来?”
裴琉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寒意:“府中采买。”
孙太医闻言,摇头叹息,不再多言,专心施治。
药终于煎好。裴琉璃亲手一勺一勺喂进去。承泽昏沉中吞咽困难,喂进去一半,咳吐出一半。她不厌其烦,擦干净,继续喂。
或许是针药起了效,或许是孩子的生命力顽强,后半夜,承泽的高热终于开始缓慢下降,呼吸也逐渐平稳,沉沉睡去,只是偶尔还会在梦中惊悸抽搐。
孙太医再次诊脉,稍稍松了口气:“热势暂退,痰闭稍开,但未除根。今夜需时刻有人看守,观察呼吸、体温。若能安然度过明日,方有转机。”
“我守着。”裴琉璃立刻道。
孙太医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一些成药,便被安排到厢房休息,以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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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请大家收藏:()盛唐琉璃传之裴琉璃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所有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剩下烛火,和承泽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裴琉璃坐在床边,握着孩子依旧滚烫的小手。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她轻轻抚平承泽汗湿的额发,低声呢喃,不知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是母亲的错……母亲没能早点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让你受苦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窗棂上。
这一夜,裴琉璃没有合眼。她守着承泽,观察他的每一次呼吸,试他额头的每一次温度。她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这孩子怯生生叫她“母亲”的样子;想起他偷偷把糖塞给她时的狡黠;想起他问父亲何时归来时的期盼。
她还想起那劣质的炭,那混着草根的药材,那账册上触目惊心的亏空,那些管事们或谄媚或倨傲的嘴脸。
所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冰冷而沉重的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天快亮时,承泽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睡得也安稳了些。
裴琉璃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走到书案前。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落在铺开的素笺上。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
这一次,没有季度汇报,没有数据罗列。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裴将军钧鉴:”
“昨夜,承泽突发急症,高热惊厥,喉闭痰涌,几濒于危。幸得太医全力施救,暂得平稳。病因乃吸入劣炭浊气所致。炭,为府中采买之物。”
“妾自掌中馈,始知府中积弊之深,触目惊心。两年之间,贪墨何止万贯?非府库空虚,乃硕鼠横行。妾整顿清理,宵小反扑,竟致毒害幼儿。此非家事,实同戕害。”
“夫君子立于世,齐家治国平天下。今家宅不宁,幼子几遭不测,妾心力交瘁,独木难支。将军远在安西,为国戍边,妾不敢以家事相扰。然,承泽病中呓语,皆唤‘阿爷’。稚子何辜?思父何罪?”
“若军国之事许可,盼君早归,整肃门庭,慰子之心。”
“若战事吃紧,身不由己,亦请赐家书数行,告之归期,以安儿念。”
“临书仓促,言辞激切,望君海涵。”
“妾,琉璃,手书。腊月二十四日晨。”
她放下笔,看着墨迹未干的信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这不是一封求助信,这是一封檄文。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在孤独奋战后,向远方的丈夫发出的,夹杂着愤怒、委屈、担忧和最后期望的呐喊。
她将信用火漆封好,叫来值夜的家丁:“让陈平来。这封信,六百里加急,送往安西。告诉他,务必亲手交到将军手上。”
家丁领命而去。
裴琉璃回到床边,看着承泽沉睡的侧脸。晨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俯身,在他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等你父亲回来,”她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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