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脚步伴随着凛冽的北风,彻底席卷了这座城市。清晨四点,从出租屋那扇漏风的窗户望出去,天色是浓稠的、毫无生气的墨蓝。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刀割般的寒意。然而,当我蹬着那辆愈发显得破旧的三轮车,融入批发市场那熟悉而鼎沸的喧嚣中时,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才真正开始流动。
采购、讨价还价、与老周等熟络的摊贩寒暄,这一切已成肌肉记忆。我的大脑在机械地执行这些流程的同时,更多的空间,则在反复推敲、咀嚼着近日的种种。心态的“淬火”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当内心的波澜被强行压制、锤炼得近乎平滑后,外在的、最直接的表情管理,就成了下一个需要精雕细琢的环节。
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是我此刻最重要的武器,也是最后的防线。
回到店里,天色微熹。和徐国俊、孙阿姨一起卸货、备料,重复着千篇一律却又至关重要的准备工作。当第一缕惨白的冬日阳光勉强穿透蒙尘的玻璃窗,落在料理台上时,店里已经弥漫开骨汤那令人安心的暖香。徐国俊哈着白气,搓着手,站到了他的“主战场”——灶台前,开始预热汤锅,检查调料。孙阿姨则拿着比她人还高的大拖把,开始吭哧吭哧地拖地,嘴里照例絮叨着昨夜的见闻。
一切都看似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上午的客流还算平稳。我站在收银台后,脸上挂着那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标准化的微笑。这笑容,在应对李姨的锱铢必较时,是带着点无奈和亲昵的;在面对匆匆上班族时,是高效而简洁的;在招呼附近熟识的街坊时,是热情而不过分的。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容底下,是空的。像一台精密调整过的仪器,按下某个按钮,就能输出预设的表情,与内心真实的温度无关。
临近中午,客流逐渐增多。一位带着小孩的母亲手忙脚乱,孩子打翻了一杯豆浆,乳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也溅到了旁边一位年轻女孩的靴子上。母亲惊慌失措,连连道歉,女孩看着自己新买的靴子,脸色瞬间难看。
我立刻走上前,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切换到“充满歉意与安抚”模式。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我先对女孩说,语气真诚,“孩子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这样,您这双靴子的清洁费用我们店来承担,或者我马上帮您处理一下?”接着,我又转向那位焦急的母亲,笑容变得温和而体谅,“没事的姐,小孩子难免,我来收拾,您先照顾孩子,别吓着他。”
我迅速拿来干净的抹布和纸巾,蹲下身,仔细地替女孩擦拭靴子上的污渍,动作不卑不亢。我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像一张熨帖的面具,既安抚了女孩的怒气,也缓解了母亲的尴尬。
最终,女孩摆摆手说算了,母亲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一场潜在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没有人看到,在我蹲下身擦拭的那几分钟里,我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我甚至在分神计算着这一耽搁,可能会影响后面几单出餐的时间,需要提醒徐国俊再加快点速度。
这笑容,是盾牌,抵挡外界的负面情绪;也是迷雾,隐藏我所有真实的算计与波澜。
午市高峰如同预期的风暴,猛烈而短暂地席卷了小店。徐国俊在灶台前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和衣领。孙阿姨穿梭在拥挤的桌椅间,收碗、擦桌、引导新客,嗓门比平时又高了八度。我则在前台、调料区和餐桌之间灵活切换,点单、结账、补充物料、应对各种突发的小状况,脸上的笑容根据不同的对象和情境,精准地变换着微妙的层次。
然而,风暴过后,遗留的不仅是疲惫,还有被激化的矛盾。
高峰期刚过,客人渐渐稀疏。徐国俊几乎是瘫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大口喘着气,扯下围裙擦了把汗,然后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我出去抽根烟,喘口气。”他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等我们回应,就拖着疲惫的步伐,推开后门,闪进了店后那条堆满杂物、寒风呼啸的小巷。
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忙完最累的那一阵,就要躲出去抽根烟,美其名曰“放松一下”。起初只是五六分钟,后来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能磨蹭一刻钟。
他这一走,后厨便留下一片狼藉。使用过的大锅小锅堆在水池旁,灶台上溅满了油点和汤渍,切配的案板也没有及时清理,各种食材的碎屑混杂在一起。
孙阿姨端着满满一摞油腻的碗盘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把碗盘重重地放进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她看着空荡荡的后厨,又望了望窗外小巷隐约的烟头火光,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前厅,对着正在整理收银台的我开始抱怨,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尖利:“老板!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什么话!活一干完就躲出去抽烟,把这烂摊子留给谁?灶台不擦,锅不洗,地也不拖!合着这后厨的卫生就该我一个人干?我这老腰都快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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