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刺进眼皮的第三天,林晓雅学会了分辨脚步。
纯白防护服的脚步声最轻,像猫踩过消毒过的地砖,经过她的观察窗时几乎不停留。带灰色条纹的脚步会停顿两秒,面罩会转向舱内,像在确认仪器数据。而那个淡蓝色防护服——布莱克博士——的脚步声最沉,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踏在某种看不见的节奏上。
今天,那沉重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门外。
气密门滑开的声音像叹息。移动床自动解锁,载着她滑出白色囚笼,进入那条同样白得刺眼的走廊。林晓雅半躺着,任由床推着她走。她没转头,但余光能看到其他观察窗——有的空着,有的窗后有人影。对面舱室里那个亚裔男人今天在发抖,细密的汗珠挂在他凹陷的太阳穴上。
评估室的门比观察舱厚重一倍,打开时带着气压释放的嘶嘶声。
冷。
这是林晓雅的第一感觉。不是温度的冷,是那种金属、玻璃和某种循环液体共同散发出的、钻进骨头缝里的冷。房间很大,天花板高得让人头晕,上面布满纵横的轨道和悬垂的机械臂,像倒挂的钢铁森林。
移动床滑到房间中央,咔哒一声锁死。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白影”。布莱克博士站在主控台前,淡蓝色的面罩上映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另外三个纯白防护服分散站着,像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Lambda-7,清醒周期第三次评估。”布莱克博士开口,声音透过面罩滤出来,平得像尺子画出来的线,“今天我们会进行一些压力反应测试。放轻松,只是测量数据。”
放轻松。林晓雅在心里重复这个词,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她咬紧牙关太久留下的。
第一项测试来得毫无预兆。
她身下的床面突然高频震颤起来,不是晃动,是那种极细极密的抖,抖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同时,耳朵里炸开声音——不是播放,是灌入。金属摩擦的尖叫、玻璃破碎的炸响、还有隐约的、被扭曲的人声呼喊。这些声音不是从某个扬声器传来的,而是直接从她颅骨下方、靠近后颈接口的位置钻进来的。
林晓雅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两下,血液冲向四肢。但她控制住了——没尖叫,没挣扎,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了床单,指甲陷进掌心。
她认出了其中一个声音。是娱乐城那个线人死前喉咙里挤出的气音。他们连这个都录下来了?还是说…他们能直接从她脑子里提取声音的记忆?
震颤和声音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停下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冲过耳膜的轰鸣。
“心率峰值138,恢复时间12.3秒。”一个年轻的男声汇报,是左边那个稍矮的“白影”,“皮肤电导变化曲线平缓。生理唤醒阈值偏高。”
布莱克博士没有评价。她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
一只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末端不是钳子,是个透明的半球罩。它悬停在林晓雅脸部上方二十公分处,然后开始释放气体。
没有味道。至少一开始没有。林晓雅本能地吸了一口,下一秒,整个呼吸道烧了起来。
不是火焰,是亿万根冰针顺着鼻腔、气管一路扎进肺里,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她想咳嗽,想蜷缩,想把那玩意儿从脸上扯开——但她只是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眶瞬间充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咯咯的声响。
这感觉…像蓝冰,但更干净,更锋利。像有人把毒品的“灼烧感”提纯了,剔除了快感的杂质,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刺激。
半球罩升起。林晓雅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布莱克博士正低头在平板设备上记录着什么。
“呼吸道黏膜应激反应:中度。但自主呼吸抑制不明显。”另一个“白影”说,“与档案记录的对化学刺激耐受性一致。”
“继续。”布莱克博士头也不抬。
灯光暗下。这次不是机械臂,是两个“白影”走过来,往她头上戴一个网状的、布满冰凉触点的头罩。触点贴上头皮时,传来细微的麻刺感,像被无数只小虫同时咬了一口。
前方的屏幕亮了。
图片开始闪。一张接一张,快得来不及看清内容——哭脸、血迹、紧闭的门、扭曲的铁丝网、黑暗的走廊……然后,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符号。
三条曲线。缠绕,旋转,组合成那只眼睛。
林晓雅的大脑里像有根弦啪地断了。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本能的战栗。那个符号和她脊椎被植入芯片的痛、和蓝冰烧穿血管的灼热、和阿泰的皮带抽在背上的炸响、和娱乐城包厢门反锁的咔哒声——所有这些记忆的锚点,在符号出现的瞬间被同时扯动。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接口猛地发烫,脉动频率加快,像要和她狂跳的心脏同步。某种东西正试图顺着接口爬上来,翻找她大脑里与符号相关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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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林晓雅调动起在缅北学会的东西——那种把“自己”抽离出来、缩进意识最深处一个小黑盒里的能力。她开始数数,从一数到十,再倒着数回来;她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沉在河底,水流(那些图片、那些符号)从表面流过,不留痕迹;她用力回忆家乡雨后泥土的气息,回忆弟弟手指的温度,回忆任何与眼前这一切无关的、干净的片段。
屏幕上的图片还在闪,但她的心跳慢慢平复。后颈接口的烫感在消退,脉动恢复之前的节奏。
灯光亮起。头罩被取下。林晓雅的额头和鬓角全是冷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她剧烈地喘着气,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布莱克博士走过来,淡蓝色的面罩俯视着她。屏幕上的数据流停了,定格在一幅复杂的波形图上。
“前额叶皮层活动在符号刺激期间…”年轻的“白影”看着数据,声音有些迟疑,“出现了异常抑制。边缘系统的激活被强行压制了。这不像应激反应,更像…”
“更像主动的认知隔离。”布莱克博士接话。她的面罩转向林晓雅,虽然看不见眼睛,但林晓雅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你在有意识地关闭某些东西,Lambda-7。为什么?”
林晓雅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她咽了口唾沫——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才沙哑地说:“我…不知道…博士。那些图片…让我不舒服。”
她在撒谎。她知道布莱克博士知道她在撒谎。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反应——一个受害者该有的、模糊的恐惧和回避。
布莱克博士看了她几秒,没再追问。她转向控制台:“记录。Lambda-7展现出自上而下的情绪调控能力。标记为韧性表征项目,优先级调高。”
后面的测试变成了模糊的片段。抽血,针头扎进肘窝时冰凉的刺痛。被带到一个更大的房间,和其他几个“样本”一起坐在椅子上——她看到了那个东南亚面孔的女人,对方的目光和她短暂相触,又迅速移开。她们没有说话,但林晓雅后颈的接口,在某个瞬间,似乎和其他人身上的某种东西产生了极微弱的共鸣,像收音机调到相邻频段时那种模糊的串音。
最后一项测试最简单,也最漫长。
她被要求坐在一张椅子上,盯着前方墙上一个缓慢移动的光点。光点画着规律的图形:圆圈,方块,八字。房间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一小时,两小时…时间失去意义。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飘散。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瞬间——
光点变成了红色。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上来,眼前发黑,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这感觉只持续了两秒,就消失了。光点恢复成白色,继续画着圆圈。
林晓雅浑身冷汗,手指死死扣住椅子扶手。她看向观察窗后的布莱克博士。博士正在记录,仿佛刚才那两秒的地狱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
“前庭系统与自主神经的联动测试。”年轻“白影”解释了一句,好像她需要知道似的。
测试终于结束。移动床载着她滑回走廊,滑向那个白色的囚笼。
经过某个观察窗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声。窗后是个年轻女孩,蜷缩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
林晓雅移开目光。
回到自己的舱室,气密门关闭。世界又只剩下纯粹的白和死寂的嗡鸣。
她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身体各处传来测试后的酸痛和残留的恶心感。后颈接口在微微发烫,像一块刚烙上去的新伤。
Lambda-7。
她默念这个代号。这不是名字,是标签。贴在实验动物笼子上的那种标签。
在缅北,他们想要她的身体、她的劳力、她的顺从。
在这里,他们想要的更多。他们想要她“为什么还没疯”的原因。想要把她拆开,找到里面那根最坚韧的弦,研究它的材质,测量它的极限,然后…也许试着复制它,或者干脆扯断它,看看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林晓雅慢慢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手臂。
黑暗里,那粒来自缅北灰烬的火种,在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绝望中,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像在说:还早。
我们,还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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