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雅是在寻找通风管道出口时,误入那个区域的。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另一排观察室——稍微干净些,甚至墙漆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浅粉色。空气里飘着廉价的婴儿爽身粉气味,甜得发腻,像一层糖霜试图掩盖底下腐烂的东西。但很快,她听见了声音。
不是哭嚎,不是尖叫。是一种更单调、更空洞的哼鸣,像生锈的摇篮曲。十几个,也许二十几个女人的声音,在同一频率上起伏,没有歌词,只是“啊……啊……”,持续不断。
她透过第一扇观察窗看进去。
那女人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眼窝深陷得像是被挖去了一半眼球。她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皮肤紧绷得能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网络。那不是正常妊娠的圆润弧度,而是一种不规则的、凹凸不平的凸起,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子宫里挣扎着想要重新塑形。
女人没有在看自己的肚子。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某处,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虹膜。她的右手以一种僵硬的节奏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指关节发白。左手腕上固定着静脉留置针,淡蓝色的液体——林晓雅现在认得那种颜色,是“蓝冰”的基础溶液——正缓慢地滴入她的血管。
林晓雅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她继续往前走。第二扇窗里,女人侧躺着,背部对着玻璃。她的脊椎节节凸起,像一串即将破皮而出的骨珠。更可怕的是她背部皮肤的变化:从肩胛到腰部,大片的皮肤呈现半透明状,底下不是肌肉纹理,而是某种……网状的物质。淡金色的,微微搏动,像真菌的菌丝,又像过度生长的神经网络。林晓雅感到自己胸口的共生网络一阵悸动——那是共鸣。
“她们被接种了改良的神经共生菌株。”
布莱克博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晓雅猛地转身,背撞在冰冷的玻璃上。他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大褂一尘不染,手里拿着平板,像在巡视温室。
“为了观察毒品与生物改造的协同效应。”他走到窗边,眼神平静得像在观赏水族箱里的鱼,“怀孕期间的血脑屏障有微妙变化,是绝佳的渗透窗口。胎儿发育中的神经系统……是完美的画布。”
林晓雅说不出话。她的目光落回那个女人背上搏动的金色网络。那东西在动,随着女人的呼吸轻微起伏,像有自己的生命。
“她的孩子……”林晓雅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会在三天内分娩。”布莱克说,“然后进入下一阶段观察。”
他示意林晓雅跟上。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隔音门,推开后,声音涌了出来。
婴儿的哭声。
但那不是正常的啼哭。这些声音更高、更尖锐,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撕裂感。有些间歇性发作,突然拔高到近乎超声的频率,然后戛然而止;有些则持续低鸣,像坏掉的马达。
观察室更大,排列着数十个恒温保育箱。但里面不是柔软的襁褓。每个婴儿——如果还能称之为婴儿的话——都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身上贴着密集的传感器。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颜色:有的青灰如尸体,有的泛着化学荧光般的淡蓝或粉红,还有的皮肤表面爬满了细密的、蛛网状的红色血管。
林晓雅停在一个保育箱前。
里面的婴儿很小,可能刚足月。但它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瞳孔不是圆的,而是像猫科动物那样垂直的狭缝。它没有哭,只是盯着天花板,嘴巴一开一合,露出粉色的牙龈——上面已经有两颗细小的、尖尖的乳牙。它的手指在不停地抽搐,指甲是黑色的。
最可怕的是它的动作。当它转动头部时,颈部的动作不是婴儿该有的柔软,而是一种突兀的、机械式的转动,像生锈的玩偶。然后它看向林晓雅。
那一瞬间,林晓雅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那不是婴儿的眼神。那里没有好奇,没有依赖,只有一种空洞的、捕食者般的专注。它张开嘴,发出“嘶”的气音。
“出生后七十二小时内就表现出攻击倾向。”布莱克的声音平静地叙述,“它会试图撕咬任何靠近的东西:奶嘴、护士的手指、甚至自己的手腕。我们必须提前拔除它的牙齿——但你看,新牙长得很快。”
林晓雅的胃在翻滚。她看见婴儿手腕上有浅浅的咬痕,已经结痂。
“他们的母亲呢?”她问,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哺乳期是重要的数据收集窗口。”布莱克滑动平板,调出另一片区域的监控画面,“母乳中的药物代谢产物、抗体变化、还有……情绪传递的化学信号。母亲的情绪状态会通过乳汁影响婴儿的神经发育,这很有趣。”
画面里,是一个“哺乳室”。
女人们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身体被束缚带固定,**暴露在外,连接着机械吸乳装置。她们大多低着头,眼神涣散,有些在无声地流泪,有些在笑——那种嘴角咧开但眼睛里毫无笑意的、空洞的笑。她们的腹部大多已经再次微微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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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逃出缅北魔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她们……又被……”林晓雅说不下去了。
“受孕率是强制指标。”布莱克说,“我们要收集至少三胎的连续数据。有些母体承受力较强,已经进入第四胎周期。”
林晓雅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掌心下的墙面冰凉。但更冷的是她体内的感受:她的共生网络在剧烈地翻腾,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层的、共鸣性的悲鸣。她能感觉到——不是用耳朵,是用她身体里那些不属于她的部分——那些女人散发的频率。那不是思维,不是情绪,是更原始的东西:一种被彻底碾碎、被掏空、被变成容器后残存的生物性脉冲。还有那些婴儿:他们的频率更尖锐,更混乱,像无数根调错频率的弦在同时震动,发出不成调的噪音。
她踉跄着走向下一扇观察窗。
里面的场景让她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那不是保育箱,而是一个稍大的封闭空间。一个女人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什么。仔细看,那是婴儿——但婴儿的头颅不正常地肿大,后脑凸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的囊状物,里面可以看到搏动的脑组织。婴儿还活着,在微弱地呼吸。女人的脸贴在婴儿畸形的头颅上,轻轻哼着那首没有词的歌。她的眼睛是全盲的白色,但眼泪不停地流。
更可怕的是女人的腹部。她的妊娠纹不是普通的银色条纹,而是突起的、深红色的瘢痕,那些瘢痕交织成某种图案——林晓雅眯起眼,心脏骤停——那是眼睛的简化轮廓,三条弧线构成的、她已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啊……啊……”女人哼着,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婴儿后脑的囊状物。
布莱克在她身后蹲下,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某种类似兴奋的微澜:“这是意外收获。母亲在极端压力下,皮肤组织出现了信息烙印现象。我们正在研究这种烙印是否会通过胎盘传递——你看那个婴儿的颅骨形状,是不是也呈现类似的曲线?”
林晓雅抬起头,看向布莱克。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只有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异常。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残忍,没有恶意,甚至没有寻常意义上的疯狂。只有一种纯粹的、抽离的好奇。对他而言,这些女人、这些婴儿、甚至她自己,都只是会移动、会反应的数据点。痛苦是读数,畸形是现象,崩溃是实验结果。
而她,站在这里,用这双被改造过的眼睛看着这一切,身体里养着会吞噬病毒的真菌,胸口搏动着能与痛苦共鸣的网络——她是什么?
她听见自己体内的声音在回答:你是下一个阶段的容器。当这些女人被耗尽,当这些婴儿被记录完毕,你会成为更高效、更持久的母体。你会怀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生下无法想象的怪物,然后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哺乳它,直到你的精神也变成那首没有词的、空洞的歌。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布莱克没有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说:“你的生理周期已经进入适合受孕的阶段,林晓雅。我们下周会开始相关评估。”
她没有回答。走廊在她眼前扭曲,浅粉色的墙壁像融化的血肉般流淌。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哼鸣声、婴儿的尖啸、机械吸乳的节奏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巨大的、嗡嗡的背景噪音。而她体内的共生网络,正在贪婪地吸收这些频率,将这些绝望的脉冲转化为它自己的养分,在她的血管里搏动,在她的骨骼上生长。
她回到自己的隔离室,锁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腹部平坦的皮肤上。那里,她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不是心脏,是更深处的、她与那些女人正在同步的子宫。她的生理周期。适合受孕。
窗外,地下世界的昏暗灯光明明灭灭。远处,那首没有词的歌还在继续哼唱,永无止境。
林晓雅闭上眼睛,第一次希望自己体内的那些真菌、那些病毒、那个共生网络,能快点吞噬掉她自己,在她变成下一个哼歌的母亲之前。但即使这个愿望,她也知道不会实现。因为在这个地方,连绝望都是被设计好的,连崩溃都是数据收集的一部分。
而她,已经被标记为下一张画布。
用来描绘眼睛的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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