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测试进行到第九小时,某种边界开始溶解。
不是物理边界——隔离舱的聚合物墙壁依然坚固,负压系统仍在低鸣——而是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薄膜。靶向药物、环境温度变化、持续输入的测试信号,以及头颅内那不断自我调整的植物-神经杂交组织,共同创造了一种罕见的神经化学状态。
林晓雅开始听见声音。
不是通过骨传导设备,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回响的声音。起初只是杂音,像是调频收音机在频道间滑动产生的静电嘶鸣。但渐渐地,杂音开始组织成节奏。一种低沉、单调、不断重复的嗡鸣,六个音节一组,循环往复:
Om ma ni pad me hum
六字大明咒。
这个认知让她残存的理性感到荒诞。她不是佛教徒,童年唯一接触过的宗教元素是外婆逢年过节在灶台前的简单祭拜。这咒语从何而来?为什么是它?
嗡鸣声在持续。随着每一个“hum”音节的落下,她的感知会发生一次微妙的翻转。就像看一张视觉错觉图,前一秒还是花瓶,后一秒变成两张相对的人脸。在她的情况中,反转的是时间流向。
在咒语循环的某个相位,她能“看见”事件正常的因果顺序:信号输入→神经响应→数据记录。但在下一个相位,顺序逆转:数据记录的需求→反向生成神经响应→再制造对应的信号输入。
实验不是在测试她的反应。
实验室在编写她的反应。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隔离舱的墙壁消失了。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在她的感知中溶解、重组。洁白光滑的复合材料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自行组织、蔓延,形成一幅巨大的、覆盖整个房间的坛城沙画。但这不是佛教意义上的坛城,而是某种亵渎的变体:中心不是佛陀或本尊,而是一个三维旋转的DNA双螺旋模型,螺旋上刻着“732-1S”的编号。周围不是菩萨和护法,而是各种实验仪器的简化图标——离心机、PCR仪、显微注射器、脑电图电极。
坛城在逆时针旋转。
很缓慢,但确实在动。那些仪器图标随着旋转开始“工作”:离心机分离出颜色各异的液体,PCR仪的光学模块闪烁,显微注射器的针尖刺入DNA螺旋的表面。
每一个“工作步骤”,都对应着林晓雅身体上一次真实的生理变化。当坛城上的离心机图标完成一次旋转,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真的在血管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分离——红细胞沉向一侧,血浆浮向另一侧。当PCR仪的加热模块亮起,她的体温会在局部区域异常升高,就像真的有一段DNA在体内被扩增。
而在这个逆时针旋转的、亵渎的坛城周围,出现了“修行者”。
他们穿着白色的防护服,但防护服表面浮现出暗金色的藏文咒语——不是祈福经文,而是实验室的操作规程、化学分子式、神经递质的结构式。这些“修行者”盘腿悬浮在空中,双手结印,但手印的姿势精准对应着手术中持械的姿势:显微镊持握印、缝合针穿刺印、电凝钳闭合印。
他们在诵经。
但诵出的不是佛经,而是实验记录。
低沉、有节奏的吟诵声在坛城空间中回荡:
“第九次切片采样,额叶皮层Brodmann 17区,厚度2.3毫米,神经密度每立方毫米八万四千……”
“视觉诱发电位P100波潜伏期延长至118毫秒,波幅降低37%……”
“异体基因表达水平上升至基准值的184%,甲基化模式出现定向修饰……”
每一个数据被吟诵出来,就会在坛城上空凝结成一个发光的藏文字符,字符旋转着落入中央的DNA螺旋,嵌入双链的碱基对之间。螺旋随着新字符的嵌入而轻微变形,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
林晓雅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这是一种感知泄露。她的意识,在药物、低温、异常神经连接的多重作用下,穿透了某种屏障,直接“看见”了这个实验室的真实本质。那些穿着白袍的医生和技术员,他们在进行的不只是科学研究,更是一种技术化的密教修行。
坛城的旋转在加速。
现在她看清楚了:这个逆时针旋转的仪式,目的不是积累功德或求得解脱,而是逆转生命演化的方向。他们在将高度特化的人类神经元,通过基因编辑和外界环境胁迫,退化回某种更原始、更可塑、更易与其他物种杂交的状态。
DNA螺旋中心的“732-1S”编号开始发光。光线不是向外辐射,而是向内吸收——从坛城的各个部分,从那些悬浮的“修行者”,从吟诵出的数据字符中,抽取某种能量。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向那个发光的中心。
在即将被完全吸入的瞬间,她看见了仪式的全貌:
这是一个三重生的逆行。
第一重:个体生命的逆行。将她——一个拥有完整记忆、情感、人格的人类个体——降解为实验体“732-1S”,再进一步拆解为神经组织样本、基因序列、电生理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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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逃出缅北魔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第二重:物种界限的逆行。将人类的神经细胞与雪域植物的耐寒基因杂交,创造一种既不是人也不是植物的中间态生命形式。
第三重:因果律的逆行。不是“因为需要某种功能,所以设计制造相应器官”,而是“先制造出能在极端环境存活的器官,再反向推导这种器官可能适合怎样的宿主、怎样的使命”。
坛城的旋转达到了临界速度。
所有图像开始模糊、融合。悬浮的“修行者”化为白色的旋涡,吟诵的数据流变成持续的高频噪声,中央的DNA螺旋崩解成无数发光的碎片。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倒置的转经轮。
不是手持的小经轮,而是寺庙里那种需要多人推动的巨大转经筒。但它完全由实验室的玻璃器皿、硅胶管、电路板拼接而成。筒身不是刻着六字真言,而是刻满了基因序列和化学方程式。筒内装的不是经文,而是培养液,液体内悬浮着733系列那些神经组织团块,以及……其他东西。
她看见了731-11号,那个从未被告知的存在。不是培养组织,而是一个完整的人形,浸泡在经筒的培养液中,周身插满管线。人形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但在额头的位置,有一朵正在缓缓开放的暗紫色龙胆花——来自海拔五千米的垫状植物的基因表达形态。
转经筒在逆时针转动。
每转动一圈,筒内的人形就变得更“非人”一些:皮肤透明度增加,露出下方发光的神经网络;肢体比例改变,适应某种未知的重力环境;新陈代谢率持续下降,向植物的休眠状态靠拢……
而在转经筒的底座上,刻着一行藏文,但林晓雅莫名能读懂它的意思:
“以此逆行,抵达诸佛未至之境。”
这不是宗教。
这是用宗教仪轨包装的技术僭越。他们不是在礼佛,而是在扮演神——用基因编辑扮演创世神,用神经接口扮演意识之神,用环境控制扮演自然之神。
嗡鸣声骤停。
坛城、转经轮、悬浮的修行者——所有幻觉景象瞬间崩塌,像被击碎的镜子般四散飞溅。
林晓雅重新回到隔离舱。
监测屏幕疯狂闪烁,显示她的脑电波刚刚经历了一次“类癫痫发作但未伴随运动症状的异常放电”。镇静剂正被加大剂量注入她的静脉。
但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最后感知到的是:
房间的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带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藏香与福尔马林的气味。
而那逆时针旋转的转经轮,在现实世界的某个平行维度里,可能仍在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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