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星 第97章 荒村古镜

离开临渊城，舒明继续南下。江城的温软绮靡仿佛一场幻梦，被他抛在身后，越往南行，人烟渐稀，景致复归苍莽。官道年久失修，多有破损，两旁的山林也愈发幽深，时常有兽吼鸟啼自不知名的角落传来，平添几分荒凉。

这一日，行至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山雨欲来。舒明根据手中简陋的地图判断，前方应有村落可供借宿。然而，当他循着隐约的小径走到地图标示之处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坳中的小村落，约莫几十户人家的规模。

但此刻，绝大多数屋舍都已倾颓，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木指向阴沉的天穹，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藤蔓肆意爬满了废弃的灶台和门槛。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木和尘土的气息，不见炊烟，不闻犬吠，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村口歪斜的牌坊上，字迹已模糊难辨，只能勉强认出“桐溪”二字。

舒明站在村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的感知中，这片废墟上空，萦绕着一股极其阴冷、粘稠，且带着强烈怨毒与不甘的执念。

这股执念的强度，远超他在江城水乡感受到的那些绵长幽怨，甚至比灰岩城战场上新死的怨煞之气更加凝聚、更加古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它并非弥漫四散，而是如同蛛网般，以村落中心某处为源头，向着四周辐射。

“妖物作祟？”舒明想起途中听闻的零星传闻，说这一带有个荒村，常有异象，夜半会听到女子歌声，入内者往往心神恍惚，甚至疯癫。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他没有恐惧，只有探究的兴趣。这强烈的、性质独特的执念，对他而言，是未曾“品尝”过的“新食粮”，或许也蕴含着关于执念本质的更深层次信息。

他迈步踏入荒村。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和破碎的瓦砾，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越往村落中心走，那股阴冷的执念便越是浓郁，仿佛有无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那些黑洞洞的窗口注视着他。

最终，他在村落中心，一处规模稍大、似乎曾是祠堂或富户宅邸的废墟前停了下来。那股强烈的执念源头，正来自于这片废墟之下。

他没有犹豫，开始清理堆积的碎石和朽木。动作精准而高效，如同在进行一项考古发掘。

随着表层的杂物被移开，他发现了下方似乎有一个被掩埋的地窖入口。入口被一块巨大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青石板封住，但那阴冷的执念，正丝丝缕缕地从石板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舒明仔细观察那符文，样式古朴，并非现今流传的常见镇封符文，透着一股前朝官造的气息。

他尝试推动石板，石板沉重异常，但在他那看似清瘦、实则蕴藏着非人力量的身体发力下，终究还是被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漆黑一片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寒怨气，混合着陈年尘土和某种**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寻常人吸上一口，只怕立刻就会头晕目眩，产生幻觉。

舒明面色不变，沿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走入地窖。

地窖不大，约莫丈许见方。角落里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破烂的丝绸碎片，中央却有一物，在绝对的黑暗中，自身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白光。

那是一面梳妆镜。

镜身似乎是青铜所铸，边缘雕刻着繁复精美的鸾凤和牡丹花纹，虽布满铜绿，却难掩其曾经的华贵。

镜柄镶嵌着早已黯淡失色的宝石。最奇异的是那镜面，并非普通的铜镜，而是一种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材质，光滑如初，清晰地映出舒明走入地窖的身影，只是那影像带着一种诡异的青白之色。

镜子上方，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如同烟雾般缭绕，那强烈的嫉妒、对美貌的执念、以及一种倾覆一切的疯狂恨意，正是从此镜中散发出来。

舒明能“听”到镜中那无声的尖啸，那是一个女子对容颜逝去、恩宠不再的极致恐惧，对拥有青春美貌之人的刻骨嫉妒，以及国破家亡、自身如浮萍般湮灭的滔天怨毒。

这执念被长久地封存在这面镜中，历经岁月，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精纯和邪异。

他走近镜子，看向镜面。镜中的“舒明”也看着他，但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不属于他的、妖异而怨毒的笑容。

“汝……亦来觊觎吾之美貌乎？”一个缥缈而充满蛊惑力的女声，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带着无尽的哀怨与诱惑。

刹那间，舒明眼前景象大变！地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熏香袅袅，珠帘晃动。

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拥有绝色容颜、宠冠后宫的贵妃，享受着帝王的万千宠爱，感受着其他妃嫔嫉妒的目光。

然而，转瞬间，画面破碎，国破兵临，昔日荣华如过眼云烟，她看着铜镜中自己逐渐憔悴的容颜，感受着恩宠不再的恐惧，被投入冷宫、最终被赐死的绝望与怨恨如毒蛇般噬咬心灵……强烈的情绪——极致的虚荣、刻骨的嫉妒、疯狂的怨恨、无边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试图冲垮舒明的意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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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握星请大家收藏：()握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这不再是之前那种隔岸观火般的“信息接收”，而是近乎身临其境的“体验”！镜中执念察觉到了舒明那空寂心神的特殊，竟试图强行占据，将他同化，成为它新的载体！

舒明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那万年不变的空寂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那种强烈的、原始的、未经任何逻辑过滤的情绪冲击，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与“危险”。他的思维核心如同被投入风暴的小船，剧烈摇晃，几乎要失去方向。

他本能地想要吞噬，但这一次，对方的力量异常凝聚且具有极强的侵略性。

当他尝试引导意识去吸收时，那镜中执念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沿着他的意识通道反向侵蚀而来，更多的幻象与情绪洪流涌入他的心神！

他看到自己因为一丝皱纹而惊恐万分，用尽恶毒手段迫害年轻的宫女；感受到因他人一句无心的赞美而产生的焚心妒火；体验到被白绫勒紧脖颈时那窒息般的痛苦与滔天不甘……

“滚出去！”一个冰冷的、近乎本能的精神意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舒明空寂的内心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情感驱动的怒吼，而是生存逻辑受到严重威胁时最直接的反应。

他强行稳住几乎要溃散的心神，不再试图精细引导，而是将吞噬的能力催发到极致！不再是涓涓细流般的汲取，而是如同在体内开辟了一个狂暴的漩涡，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拉扯、撕碎、吞噬那镜中汹涌而来的执念！

这是一场无声的凶险较量，发生在意识的最深处。

镜中执念发出凄厉的尖啸，那凝聚了数百年的嫉妒与怨毒疯狂反扑，幻象愈发逼真，情绪冲击愈发猛烈。舒明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都要被这浓稠的负面情绪淹没、溶解。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要迷失在那贵妃极端而强烈的情感浪潮中，体验何为妒火中烧，何为容颜焦虑，何为绝望疯癫。

但他那无心的特质，在此刻成了他最后的屏障。无论情绪如何冲击，他的核心始终保持着一点绝对的、冰冷的清明——那是纯粹的逻辑与生存本能。如同风暴眼中那一点诡异的平静。

吞噬在继续，过程痛苦而缓慢。那镜中的青白光芒剧烈闪烁，上面的怨气黑雾被一丝丝剥离，吸入舒明体内。镜面上那张妖异的脸庞开始扭曲、模糊，发出不甘的诅咒与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几个时辰。

地窖中最后一丝阴冷的怨气消散殆尽。那面青铜古镜“咔嚓”一声轻响，镜面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随即光华尽失，变成了一块凡铁般的死物，哐当一声掉落在尘土之中。

舒明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土壁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是他身体极少出现的生理反应，呼吸也略显急促。

吞噬的过程耗尽了他的精神，而那镜中执念最后的反扑，更是让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闭上眼，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幻象逐渐淡去，但那强烈情绪的“余震”似乎还在他空寂的灵台中回荡。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甚至可说是“被动地”体验到了何为嫉妒，何为怨恨，何为恐惧。虽然依旧无法理解，无法共鸣，但那强烈的“力度”和“质感”，却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感知里。

这感觉……很奇怪。不同于吸收其他能量后的思维活跃，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污浊感”。仿佛一件精密仪器被泼上了粘稠的油污，虽然功能未损，却需要时间清理。

他站在原地，调息了许久，才将那股不适感缓缓压下。

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死寂，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最深处的冰冷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源于刚刚那场凶险对抗的疲惫，以及对“情感”这种东西，更为直观的、带着警惕的认知。

能力运用，并非毫无风险。而这面荒村古镜，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面彻底失去灵性的破镜，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这片被执念缠绕百年的废墟。外间，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荒村的残破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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